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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重磅推介|那座军营,那群士兵——重逢(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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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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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军营,那群士兵

文/杨西京 侯发山

16

重 逢

张嵩山收回心思,叹了口气,说:“当年指导员帮我不少,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心里边早就服了。”

曲高远说:“指导员转业后都经历了什么?连长,您知道吗?”

张嵩山摇摇头,说:“刚开始那两年还联系,后来都忙,联系就中断了。”

曲高远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路,两手抱紧方向盘,说:“您不是加了指导员微信吗?看看他朋友圈里有什么线索没。”

曲高远这话提醒了张嵩山,他忙打开微信,进入杨伊洛的朋友圈逛起来。

“还真有。”张嵩山扒拉着微信看了半天,从字里行间的点点滴滴,终于明白了杨伊洛转业后的动向。

1991年,部队精简时,杨伊洛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主动要求转业回到了老家中原市。先在市委办政研室当主任,在县级武装部归属地方党委时,去该市武装部当政委。在他当政委期间,把城垛山烈士村作为国防教育基地,每年组织全市各乡武装部部长到那里参观、学习。利用自己的影响,帮助张文英大搞第三产业,成立了“复转军人合作社”和“转业军人教育基地”,安置了中原市国企下岗和生活困难转业军人二十多人。汶川大地震时,他们捐款18万元。2017年8月初,牵头成立了炮H团指挥连微信群。根据当年指挥连的花名册,联系当年的战友。退休后,担任张文英的九龙湾农业观光旅游项目顾问……

张嵩山一边看微信一边说:“奇怪,最近几个月,指导员的朋友圈怎么没有更新呢?连转发的文章都没有。”

曲高远接腔道:“可能忙吧。”

张嵩山说:“汶川大地震,我本想去救援,无奈身不由己啊。那一次,我捐款1万元,号召公安系统干部员工累计捐款20万。”

曲高远说:“那一次,我捐了8000元,媳妇捐了5000元,儿子捐了5000元。”

又转过一个山嘴,张嵩山惊呆了:日思夜想的营房不见了!让他有无数荣光的营房不见了!让他把一生中的黄金岁月都奉献出来的绿色军营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五排漂亮的楼房,红色的房顶、铝合金窗户在阳光下是那样的醒目,那样的耀眼。

曲高远也惊诧了!他把车停下来。两人下了车,注视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个把他们最好的年华都留下的那个地方。

远远望去,刻在山崖上的那一排“视人民如父母,把驻地当故乡;视军队如长城,把军人当亲人”,像童谣一样的暖心语,依然闪着朝霞色。凝视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扫去了心中的失落。

张嵩山这才想起,他们原来的部队番号已经撤销,与某部队合二为一,都搬走了。当年的营房,军地协商后,归了当地政府。

曲高远给张嵩山使了个眼色,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车,一个长发飘飘的中年人支个画板在画画。

曲高远又仔细瞅了瞅,悄悄对张嵩山说:“连长,是不是孙雅雅?”

张嵩山和曲高远对视一眼,不敢确定。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只听那个长发中年人一边画一边吟诵:“她是我心中的恒星,我是她忠勇的卫星。爱有爱的轨道啊,我永远环绕她飞行……”

张嵩山和曲高远几乎是同时叫道:“孙雅雅!”

那个中年人正是孙雅雅。听到喊叫,吓了他一跳。他回过身来,看到张嵩山空着的一只袖管,又惊又喜地说:“是连长吗?您的事迹我从电视上看到了。”

曲高远说:“是张连长,我是曲高远!”

孙雅雅丢下画板,跑了过来:“连长,排长,想不到三十年后咱们又见面了。若不是你们叫我,都不敢相认了。”

张嵩山端详着孙雅雅,说:“面相改变不少,但基本轮廓没变,还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曲高远说:“是啊,猛一看还认不出,若是说出名字,就能对上号。”

孙雅雅激动地说:“连长,排长,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今天才发现,最美的风景在这里!”

这时候,张嵩山的手机响了,是牛飞鸣打来的:

“连长,你们别站在山顶看风景了,赶紧下山吧,指导员他们都来了。”

原来人家都看到了!张嵩山、曲高远和孙雅雅都大笑起来。孙雅雅说:“我们站在山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山下看我们。”

之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山下驶去。

走到村口,有一个高大的门楼,雕梁画栋,很是气派,门楼中间有闪着金光的“鱼水新村”四个大字。门楼下边站着一群人,他们都是老战友,也有村里的村民。显然,他们是欢迎张嵩山一行的。

牛飞鸣西装革履,打着鲜红的领带,不像个村民,倒像个大老板。没等他说话,一个村民说:“牛支书带领我们村走上了小康,搬出了窑洞,住进了新区。现在俺们烈士村,不,鱼水新村,已经成为全省新农村建设的示范村。”

想不到,真想不到!张嵩山感慨万千,鸡叨食儿似的点着头。

杨伊洛补充道:“牛飞鸣复员后,跟爷爷种牡丹、卖牡丹,成了养花专业户,后与张文英合作,有了规模,就成立个建筑公司,手下的人除了村里的劳动力,其余的都是咱那批退伍军人……我私下调查过,咱那批军人中没有一个上访过。”

“功劳都应该算是牛飞鸣的,不,牛书记的。”张嵩山由衷地说。若说之前心里跟牛飞鸣还有隔阂,一见面都云消雾散了。

孙雅雅刚要自我介绍,杨伊洛说:“孙雅雅现在是著名画家,曾用润笔费赞助二十名山区儿童上学。”

张嵩山自叹弗如,心说指导员就是指导员,每个复员军人的情况还掌握得这么清楚。难道自己收到那笔捐款是孙雅雅的?不像是啊,当年自己办过他的难堪。我没忘,当事人更不会忘。

这时,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落落大方地走到张嵩山跟前:“连长,您还记得我吗?”

“这个,这个……”张嵩山瞅了忙半天愣是没认出来。

牛飞鸣噗嗤乐了,说:“连长,这位就是墨春秀,俺老婆。”

“什么什么?”张嵩山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场的其他人都轰地声笑了。

墨春秀开玩笑似的对张嵩山说:“连长,俺家老牛当年可没违纪,是他转业后,我追到了他家乡。”

通过墨春秀进一步的介绍,张嵩山这才知道,墨春秀当年找了几个对象,人家都不愿意,不是她人不好,是她有个条件,出嫁要带着寡母。牛飞鸣转业后,墨春秀追到牡丹城。牛飞鸣深受感动,同意娶他,愿意接受她的老娘。五年前,老娘年纪大了,叶落归根,想回到老家去。牛飞鸣不忍让老人伤心,加之爷爷已故,这才有了“入赘”烈士村的后话。

曲高远说:“飞鸣,孩子也不小了吧?”

牛飞鸣自豪地说:“当兵去了。”

在场的人都啧啧称赞。

牛飞鸣把大家都让到了村委会议室。会议室装修得很亮丽,一个大圆桌,周边摆着真皮椅子,桌子中间摆放着一大束怒放的鲜花。看来牛飞鸣早有准备,备有水果和茶水。忽然,张嵩山看到一面墙上刻着一行大字——“有灵魂 有本事 有血性 有品德”。这就是军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种军人的血性;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种军人的品质;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一种军人的情怀。张嵩山心里叹道。

闲谈了一会儿,张嵩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出事后,收到一笔三十万的捐款……”

墨春秀恍然大悟,上前拧住牛飞鸣的耳朵:“原来咱家那张三十万的存折你用到这里了,你为啥不说呢,俺墨家啥时候小气过?”

“疼,疼……”牛飞鸣歪着身子,咧着嘴,一副痛苦的样子。

大伙儿都被牛飞鸣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这时候,墨春秀变魔术似的从提包里拿出一件白色的T恤,前后都印着红字,前面是“视人民如父母,把驻地当故乡”,后面是“视军队如长城,把军人当亲人”。

牛飞鸣眨巴着眼睛,他也给搞糊涂了。

墨春秀说:“营房1958年扎在俺村,去年军队改革部队撤走,快六十年了。几十年来,烈士村和一茬茬兵正像这T恤上写的一样,鱼水难分,亲如一家。今天到场的,走的时候每人带一件,算是‘鱼水新村’父老乡亲的一点小小心意……”说到这里,墨春秀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嵩山带头,鼓掌叫好。

牛飞鸣上前给墨春秀擦眼泪,说:“不对啊,这事你咋没给我说?”

墨春秀破涕为笑,说:“你不是说过,大事才给你商量,小事我自己就可以做主。这点事算大事吗?”

“小事,小事。”牛飞鸣忙不迭地回答。

大伙儿又被逗乐了。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牛飞鸣敛了笑容,一脸郑重地说:“连长,指导员,当年丢失的单机……”

张嵩山截断牛飞鸣的话:“打住,打住!”

杨伊洛欣慰地点点头,对牛飞鸣说:“说些高兴的事吧。”

牛飞鸣不自然地笑了笑,脸色恢复到了正常,说:“连长,改建新村时,为了留一下一点念想,保留了那个点名台,您今天就再点一次名吧。”

张嵩山惊喜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来到当年的“点名台”前。张嵩山整了整衣冠,缓缓走上了“点名台”。看着排列整齐的方阵,望着一头头白发,一张张沧桑的脸庞,张嵩山心里几多激动,几多感慨,眼前幻化出了一张张英俊的面孔,一个个鲜艳的、火红的领章、帽徽,仿佛回到了三十五年前……“连长好!”一声震天响的呼喊把张嵩山拉回到现实中,“唰”,两行泪珠从眼帘飞驰而下。此刻,这一声亲切的、久违的呼喊,蕴含着当年那血浓于水的连队亲情。这就是连队,军人一生一世都难以忘却的灵魂的故乡、青春的故乡。一个锅里抡勺子的生活,一个院子里共迎日月的岁月,是生命和生命的融洽,灵魂与灵魂的沟通,青春和青春的碰撞。纵然在这里哭过、吵过,甚至骂过,然而,在岁月的回忆里,都是人生最珍贵的欢声笑语。虽然部队解散了,他们的豪气未散,心未散……张嵩山清了清嗓子,着力一展当年的豪气,开始点名:“孙雅雅。”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年近七十的老连长除了身体略显佝偻外,声音还是那样洪亮,还是那样有力,丝毫不减当年。

张嵩山又叫了一声:“孙雅雅。”

“到!”

“曲高远。”

“到!”

“牛飞鸣。”

“到!”

……

“张文英!”这是张嵩山点的最后一个人。

现场一下子沉寂了。

“张文英!”张嵩山提高了声音。

当年那一次点名,缺他;今天,又缺他!现场一阵沉默。

这时,杨伊洛站了出来,阴着脸对大家说:“乡亲们,战友们,去年夏天,几个小孩来到九龙湾游玩,当时天热,他们就跳进黄河洗澡。黄河下边暗流很多,卷走了一个小孩。当时,张文英正在岸边种菜,听到呼救,没有半点犹豫,一下子跳进了黄河,把孩子推到岸边,但他却没出来。”

啊!张嵩山傻了。

杨伊洛走到张嵩山身边,解释道:“我怕大家一路上开车分心,在微信上没有说明。”

张嵩山点点头,眼角又一次飞出泪花。

这时,站起来一个孩子。他说:“我是兵兵,张叔叔就是为救我牺牲的。”

张嵩山走上前,紧紧抱住了兵兵。

杨伊洛说:“我看了张文英生前的日记,知道他有百年后把骨灰的一半埋在城垛山的愿望……可惜他出事后,尸体一直没有打捞上来。今天就带来了他的一双鞋子,等会儿我们上山,做个衣冠冢吧,好了却他一辈子的军人情结。”

张嵩山看到那双鞋子是手工做的布鞋,似乎还没有上过脚。是张文英的老娘做的?可是,听说他的娘早早就去世了啊。

墨春秀上前一步,看着那双鞋,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是当年俺娘给他做的。”

张嵩山记得,当年这个村的妇女给部队的战友每人做了一双鞋,他的,也没有舍得穿,一直摆放在他的办公室桌,直到退休他才收拾回家,锁进箱子里。

没有人提议,也没有人说话,大家带着兵兵,带着张文英的那双鞋,朝城垛山走去。同行的人,除了张嵩山的战友,还有“鱼水新村”的全体村民。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唱起了那首《城垛谣》:

叔伯们啊,你们在哪头儿?

嗨,俺们在嘉峪关这头。

兄弟们啊,你们在哪头儿?

嗨,俺们在山海关这头。

你挽着我的胳膊,

我拽紧你的手。

这万万块秦砖吆,

是咱一代代的骨头连骨头!

你抵着我的肩,

我顶住你的头。

这万里城墙吆,

是咱一代代的血肉筑就!

拦胡马,挡匈奴,

夷狄难近咱家门口。

丢了头,抛血肉,

长城护家八千秋。

您的娃,

俺的妞,

记住叔叔伯伯骨连骨,

记住哥哥弟弟血连肉。

俺们在关外头,

您们在关里头。

十三雄关忠魂守,

家园万代无边忧……

开始时是一个人唱,后来,大家都跟着唱起来。这歌,似云,在每个人心中漂浮着;似雨,在每个人眼帘中飞落着……

在城垛山上,选坟茔的时候,张嵩山选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他说:“得让张文英瞧得见咱的老营盘。”

从未落过泪的杨伊洛,此刻泪水伴着话语:“兄弟们,我和老张明年就七十了,你们也都奔六十了,就让文英兄弟代表咱们,永远看护着老营房,永远呵护着城垛山吧。”

新坟隆起,全体默哀,天空阴雨四合,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无声无息。大家垂着头,都不说话,脸上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忽然,孙雅雅走出队列,朝着山下,朗诵起来。声音低沉,沙哑,是那么地豪气,又是那么地悲壮:

“她,是我心中的恒星,

我,是她忠勇的卫星。

爱有爱的轨道啊,

我,永远环绕她飞行。

她,

我心中挚爱的祖国。

我,

绿色军营中的普通一兵。

白天,

我是您依靠的山峦;

夜晚,

我是您休憩的港湾。

穿上军装,

我是您版图边那道万里长城;

脱下军装,

我是长城上那一排排恒久的垛影!

站着,

我是您咚咚敲响的那面战鼓;

倒下,

我是您脚下那捧呵护着城墙的泥土……

啊,祖国是军人心中的恒星,

军人,是祖国忠勇的卫星;

军人自有军人的人生轨道,

永远环绕祖国飞行……”

忽然,城垛山上空炸响了一声春雷,“轰隆隆”,那么干脆,那么响亮,划破长空,滚过天际。

常言说,春雨贵似油。常言又说,三月雷,麦谷堆。无疑,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雨,哗啦啦,大起来。这雨,似笑,似哭,似唱,似说;这雨,似伤心,似高兴,似感慨,似激动;这雨,似乎在为孙雅雅鼓掌叫好,似乎在为九泉之下的张文英哭泣,似乎在向坟茔前的人嘱托着什么,似乎在为城垛山歌唱,似乎在为磨剑河伴奏,似乎在为 “鱼水新村”欢呼……

(本文原发《奔流》2018年第9期和10期,曾获第二届奔流文学奖,作者自荐,刊发时有改动。大结局)

【作者简介】

杨西京,曾用名杨西景。1951年生。从军十九载,地方工作十六年,直至退休,一直热爱写作,先后在省市以上媒体发表新闻,公文,文学作品五百多篇(部)。

侯发山,河南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巩义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著有小说集23部。有7部作品被搬上荧屏。部分作品被译介到海外。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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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华号 文艺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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