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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香港监狱的日子里(一)

ysibl老朱 14641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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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85年一1997年,广东台山海宴沙栏汶村这三个镇的农村就有60%以上的男青年偷渡香港当建筑地盘的黑市劳工。1988年在广州做建筑,日工资大约15元,当时香港地盘的建筑工人日工资200港币,而且有大量地盘招工困难,只要你有气有力,到香港就随便就找到一份工。再比较一下,当时在台城购一间百平方米的步梯楼大约用2万元。而在乡村建一间建面240平方米两层半的宅基屋大约用3万元。当时人民币兑港币1:1。只要能在香港干足5个月,就可以回家建大屋,娶老婆了。当一个个成功的例子出现,就会令人眼红了,尤其是海宴春场村的弟兄,去了一批又批。回来时个个就建起了大屋。

香港地盘现场

然而,这样非法进入香港并从事黑市劳动,且捕之不尽,迫使港英政府于1988年初开始重新立法,废除了之前的“即捕即解”条款,对非法入境者(英文叫II)进行检控,设刑期15至18个月。然而港英政府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起到阻吓作用。但台山海宴地区的男青年依然冒着险前赴后继,这样迫使港英政府常常动用大量的警力,对建筑地盘进行大规模的搜捕。结果,很多人就判入狱。赤柱,碧屋,麻浦萍,石壁等等香港监狱都挤满了台山人,也不乏来自汕尾的偷渡黑市劳工。

1988年8月,我也因非法进入香港做黑市劳工被捕,被判入狱15个月,那时我才19岁,离我高中毕业后才两年,那年5月的一个夜晚,我与同村三个兄弟从深圳沙头角,游水偷渡到香港,然后坐的士先到香港黄泥涌协兴地盘,后又转到将军澳康盛花园地盘,在工地一共工作了两个半月后,随即就被便衣警察CID拘捕了,被以Illegal Immigration(非法入境)罪名检控。当时我怕被划入少年犯就报大自己的年龄,上庭定罪后,就跟成年人一起被送押到荔枝角道的荔枝角icon收押所。在入仓前,先见监狱长,然后剪发,换衣,“打包头",照相,获得了一个终身号码74275,并写在上衣胸袋上方,且领了一个监狱身份证与一些生活用品。

荔枝角收押所

香港荔技角收押所是高度设防的,收押在这样的人各种各样,有重刑犯也有轻刑犯,也有在这里等候上诉的,犯人在这儿只不过是短期的逗留。监狱是凹字型7层大厦,大厦每层设有60个独立的监房,是一个回字形的布置被走廊贯通环绕着,阿sir每隔20分钟打卡一次,绕走廊一圈就可以了解犯人在监房里的情况。监房很干净,房间2.4米宽,2.8米长,独间可放两张白色的玻璃纤维床,床高200,有卫生间,洗脸盆,四壁是白色水磨石装饰。灰色的铁闸(听说房间铁闸的锁特别贵,英国造的),昏暗的灯光,给人一种冷酷、绝望的感觉。 进房前,各人先领毛毯,每当独自一人被关进监房时,听到阿sir用力关闸的那一刻,心就碎了,似乎整个世界与自已没有任何关联了,慢慢长夜,陪伴的是孤独与惆怅。

在指摸房时,我就听到香港的“师兄"(监友)引导,在监狱开始这个星期是最难过的,有的人想不开就在这个时间段内自杀了,第一次入来就要抛丢所有杂念,以后就会发现在香港监狱里是有很多开心的事,但千万要注意,在里边别欺负人,少跟他人争吵,也别偷他人的东西,在荔枝角收押所逗留是暂时的,大概半个月后,就会“过解"到别的监狱服刑,服刑时分期数安排工作的,每个月还有工资,供购物使用………

犯人在工场工作

每天我总希望黑夜早点过去,到白天时就可以见到一同服刑的乡俚了。每天早上,要折好毛毯,摆好枕头,象军人一样要四边起角,方方正正的,然后,集合排队到饭堂开饭。荔枝角饭堂很大,可容纳800人同时进餐。大家在监管下很有秩序排队领饭。菜式是以一个星期为周期,每日菜式都不一样。12安士饭,一个鸡蛋,几片青菜,一个橙,主菜分牛肉丸,鸡翅,鱼等,快餐般的每人一碟,一桌八人相对坐。当年的我,对12安士饭(不够一丰收碗的量)还不够填肚角,吃光整碟饭菜依然不饱,后来才知道,不够饱的,可以叫同桌饭量少的香港“师兄"给一点。但天天依然吃不饱。饭后,就被按排到工场工作,平常就做医院用的手术绵花球,我们说“打鱼蛋"。工作期间很轻松也很自由,带班监管的阿sir也很和善,大家都融融乐乐的。

成长必付代价,创业必有挫折,如果准备好了,在面对困难时拿出勇气,在逆境中奋力向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样的大道理,少年时不知听过多少遍,读过多少遍。但如果真的轮到自已身陷囫囵时,怎样去摆脱内心的焦虑,恐慌,困惑才最关键。其实任何挫折都需经一个喜极生悲,从希望到绝望的时间消化过程。

在香港荔枝角收押所这段时间里,每天都见到出出入入的陌生脸孔,有的年纪甚至70多岁了,也被收押入来,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故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一定少不了。比对之下,我自觉清高起来,起码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到半点污垢,我仅仅是港英政府拿来阻吓偷渡客的牺牲品。然而,每次看到新进来的台山乡俚,心里就好予盾了,高兴的是多了一批自家“老同",自觉多了一份力量,在监狱里就变成人众势强不怕被欺负了,而且还感到自已不是最不幸的一员。忧心的是这样下去,被抓了一批又一批的乡俚,在家乡的家人又怎么办呢,刑期不是一头半月,最少要10个月长着呢。

荔枝角收押所

每日早饭后,从早上10点工作到午后2时,就有午餐供应了,有时支竹白粥,有时豆沙糖水,有时餐包。好食的就分量,但好象支竹白粥吃得两餐,就没胃口了。到3时半左右,警钟就大响,所有工作就放下聚集起来,各监管职员(阿sir)就通过随身的报话机向监狱总部上报muster(聚集人群人数),总部核对准确后,就广播muster is right,然后就解散,安排去洗澡,下午6时开始分批开饭,晚饭后,各人领一片面包一杯奶回仓唾觉了。当然每个星期还安排3个小时的户外活动(叫放风)或打排球之类的,星期天就休息,看电视,读报,打康乐棋,下象棋之类的。就这样日复一日就过去了。

人在一个恶劣环境下,心理适应,我想首先是让视觉找到平行线,当你身边全是“一路之丘"的群体时,看到别人心情舒畅有笑有说的,可自己又为何不能适应呢?也许这是群羊效应罢了。这如同去到大医院看病时,病房满是患者,每天都有死有活的,那还担心什么生死呢?只要融汇其中,慢慢地就可以找到心理的平衡点了。并通过时间来适应空间的转换,人也就很快地找到纯碎乐点了。

在香港坐牢,当然没有电影《监狱风云》那样不公,更没有那么恐怖,香港惩教署其实是被国际推崇的惩教机构,“监狱署”于1982年2月1日正式易名为“惩教署”,监狱规则内有关限制饮食及体罚的条文被删除,足以反映香港惩教处对犯人身体健康的重视。监狱的监狱长称监督,高级监督的帽沿上缀着金边,肩章钉上最少有一粒皇冠,他每个工作日都巡查工场,了解监狱的状况。为犯人提供了一个投拆途径,监狱里还设立医院,每天中午都有阿sir送药。在这里人身与健康是得到保护的。

监督每天例行巡视,巡视时身边都带着几个主任类的高级职员,每到现场,主任就大声喝道:“监督巡视,有投诉举手",我们应声一齐站立并齐声高呼“good morning sir"(或根据时间问候)。如无投拆就示意我们坐下,随即带班的阿sir就开始向监督汇报。只看他走到监督跟前,提起右脚,用踏死地面老鼠的狠劲向地面猛踏一下,同时举起右手,手臂平肩,五指尖对着眼角,掌心向外,向监督敬礼,并说了一连串的英语,整个过程大约2分钟,监督就巡视另一处去了。

要投拆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每餐饭吃不饱,是否也可以向监督投诉,这事慢慢被我们台山同一个期数(工场)60多号人认同了,大家就决定投拆,要求增加饭量。我年轻懵懵懂懂的,也只好听从众人的意见,然而,自香港设立惩教处以来,就从没人投诉过饭量不足,想想似乎好笑。那一夜,我特别兴奋,预测着明天中午可能发生的各种景况。

监督如常巡视,我们如常向他问好,但不同的是这回全举起手,从带班阿sit脸部表现的鄂然与不解,就可以看出有几尴尬。监督身边的高任主任就点了几个乡俚出来,问明情况后,就随监督离开了。第二天,几个高级主任就来到工场跟我们开会,并说,这饭量是经香港专家论证过的,是符合亚洲人的标准,只是我们平时在外边吃得多,把胃撑大了,以后会适应的。这摆明是拒绝了我们的请求(直到香港回归后,监狱才出现“大饭",只要你吃不饱,在领饭口前跟监管的亚sir讲声要大饭,亚sir便会通知传菜窗内的派饭人员给你加白饭了)。

荔枝甬监狱

因为投拆请求增饭得不到满足,1988年11月在荔枝角收押所就发生了“II"200多人集体绝食的事件,前后历经14天。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到14天,有的绝食两天就“投降"了,有的是假绝食,饭送到在监房时就偷食,中午餐的粥类吃半碗就冲些水摆回原处。这样把荔枝角收押所闹得沸沸腾腾。有的人饿两天,满眼看到的都是星星,监狱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个一个的送到监狱医护所。此时,香港媒体一片哗然,很多慈善团体都表示同情,抬着牛奶在荔枝角收押所的门口表示抗议,要求释放我们。为了平息事件,监狱就增派福利官分别与我们一个个的做辅导,并通知各人居港的亲友前来探监。事情最终得以平息,当时我们也被迅速分散,过解到香港各处的监狱,我与同乡20多人被过解到大屿山石壁监狱(后来听我哥哥说,当我写信回家把地址告诉家人后,刚好村里有一个在香港干黑社会的回来,他说,石壁监狱是安排重刑犯的监狱,里边的犯人起码有5年刑期以上,也有终身监禁的,这样令家人多了一份担忧)。确实石壁监狱是一座高度设防的监狱,它建设在石壁水塘大坝下,面临大海,地理位置也特别适宜,但如果发生地震,水库大坝崩溃,监狱生灵恐怕无一生还。

石壁监狱

我们这伙人一来到石壁,很多监狱职员就开始私下议论:“这班台山仔闹绝食的,到时,又轮到我们麻烦了”。我后来才知道,荔枝角的监督因为对绝食事件处理不当,被撤了职。所以,在监狱管理上最麻烦的是犯人集体绝食。离开荔枝角来到一个崭新的环境,除了好奇,更多想了解这里的生活与工作情况。但不竟是“新人组",离融合里边的生活还需监狱辅导教员的“开导”。

从石壁水塘腑视石壁监狱

一个星期学习期,我们每天都被“洗脑”,教员50多岁,祖籍台山人,看来是有针对性的,他很和善地说:“你们不是我抓进来的,是外边的警察,而警察也不想你们来这里,是港英政府的法律,你们表现得好,可以减去三分一的刑期,在这里最多逗留9个月就可以平平安安回家了,而我比你们也好不了多少,为了两餐,我无异也在监狱坐牢,要坐几十年直到退休为止。我们大家都来自台山,只不过你们来得太晚了,要是早几年来到香港还可以拿身份证……"。教员职责无非是想安抚我们,教育我们,以免再闹事,同时把石壁监狱的守则反复进行强调。至于有那些亮点也一一介绍,如:监狱有室内外运动场,有图书馆,有礼堂,有工场,有工资等,要求我们平静下来,只要慢慢适应了就好象来这儿打工一样(包食包住包洗衣)。教员有时还跟我们拉家常,聊台山乡下的事情。

石壁监狱的大礼堂

现在想起,香港监狱的文明程度真的很高,其以人为本的惩教理念也很超前,在监狱人权的保障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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