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江的水仙雕刻，源于童年最初的记忆。身为龙海市九湖镇蔡坂村人，他的祖居地是漳州水仙雕刻的源头，而龙海市，则是漳州水仙种植的主产地。张文江从记事起，就于水仙香绕的春节气氛中耳濡目染，对水仙雕刻出的精美小景如数家珍，因此长大后，他继承了父辈的事业，说起来也实在是水到渠成的事。

说到水仙，国人大多都不陌生。如果你多年来一直是央视春晚的拥趸者，或者哪怕每年只在守岁的笑语中瞄上几眼，那你应该会记得，在大多数年份的晚会嘉宾席上都摆放着一盆莹白橙黄的水仙。

图片来自：央视网

作为中国十大名花之一的水仙，既是福建省省花，又是漳州市市花。最早只有大户人家有能力将其作为案头清供；不过随着种植普及、产量提升，水仙早已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每年春节前，在各地的大街小巷，都可以找到售卖水仙的摊点。回家的路上挑一头球茎，买一个浅盆，置三五石块，倾一壶清水，就可以静待花开。有经验的人家，还可以通过日晒、浇温水，让花儿加快盛放。等到佳节时至，亲友光临，满室馥郁的香气不知增加了多少喜庆和年味。日子久了，水仙就约定俗成地变成了冬季观赏第一花。

去年烈日酷暑的8 月，我们一走进张文江的家，就被熟悉的水仙香气扑了个满怀。看见客堂的几案上、窗台边，十多盆水仙花居然反季节盛放时，大家都忍不住惊叹起来，纷纷围着拍照。张文江却一脸平常地说：“也就是控温而已。你想什么时候看花，提前一周告诉我，准能让你看到。”

张文江的水仙雕刻作品。 摄影：郑亚裕

张文江的话说得有底气。他能成为水仙雕刻技艺的“非遗”传承人，除了自身的努力，更因为占了独到的天时地利。

“天下水仙数漳州”，作为国内最主要的水仙产地，漳州水仙养殖已有600多年历史。丰富的培育经验代代传承，使水仙养殖技术在这里成了家家户户的公开秘密。龙海散养于农户的水仙种殖面积，鼎盛时曾达到10000多亩。本地出产的水仙球茎，占了全国水仙销售总量的80％，漳州也因此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仙之乡。

之所以中国水仙为漳州所产最负盛名，得益于这里的地理环境。龙海市九湖镇，地处九龙江西溪流域中下游。九龙江支流和山谷泉涧在这里纵横交织，水源充足；亚热带气候所形成的砂质土壤松软蓄水，水质清澈洁净；气候温暖、日照丰富，加上有温泉经过，即使天寒地冻的季节，也能保持适宜的地温。这里的水仙较之别处的，球茎更大、花枝更多、香气更清，再加上巧夺天工的雕刻技术，享誉中外就成为了必然。

绘图：魏征

所谓“雕刻”，自然是为了塑形。水仙常被赋予“纯洁”“吉祥”的寓意，而福建、广东、香港等地，都把家里培植的水仙在大年三十正好开放看作最祥瑞的征兆。有这样的心理认知，如果再通过一定的手段，让水仙花长出丹凤朝阳、神龟献寿一类的造型，其寄蕴的美好寓意就会成为春天伊始的浓烈祝福。

传说100 多年前，蔡坂村一位花农在挖水仙花球时不小心挖坏了种球，又不舍得扔掉，于是将其存储起来。不料几个月后，裂开的花球发了芽，长得又粗又壮，花苞又多，造型别致。人们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并由此发明了水仙雕刻技艺。

绘图：魏征

在张文江的家里，我们很幸运地见识到了水仙雕刻的全过程。

雕刻师拿来一条小板凳、一个塑料盆，握着手术刀一样的斜刃薄片小刀坐定，这就是他所需的全部工具。他从一堆球茎中挑选出一个，剥去底部的护根宿土和球茎外皮。然后左手捏住球茎，右手持刀，先在距离根部约1 厘米处，沿球茎弯向的一侧划一条切口，再一刀从上而下削掉这一侧的几乎所有“鳞片”，露出水仙头中的芽体。接下来，用小刀轻轻伸进每个芽体的缝隙，疏离、削刻每块鳞片，把夹在芽体间的鳞片去除，使芽体间留有空隙，便于后期雕刻加工。做这一步时，经验老到的雕刻师也得小心翼翼，千万不能损伤花苞。下面就可以根据设计好的造型需求，修理叶片宽度，再轻轻刮除花梗表皮，有时会轻轻一刀划伤叶梗，以控制叶片的弯曲方向和程度。最后雕刻师沿着叶子的方向，在花茎根部用刀尖轻插了一下，这可以使水仙矮化，避免叶子虚高、花朵瘦弱无力。到此，水仙雕刻基本成形。余下来就是后续扫尾工作：修整花球，刀口处要整齐干净，保持外观优美；清洗盆盏，把受伤的球茎倒扣在洁净的水里静养一个日夜，等换过几轮清水，浸泡洗净黏液，就可以入盆养护，静待芳容了。

雕刻后，长出的水仙花梗或弯或直、叶片曲折纵横，能形成各种形态；亦可凭兴趣审美添加一些辅助手段，比如笔墨点睛、束叶成形等，让单一的水仙盆景摇身变成关公、侍女、仙鹤、螃蟹、龙舟、荷叶、茶壶、花篮等模样，更传达祥和，增添趣味。

水仙雕刻需要极细腻的刀法。摄影：张育闽

雕刻师娴熟的手法描述起来不过文字数行，真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雕一头水仙不过两三分钟，但想做好、做熟，没有两年时间怕是不能出师；至于那些拿作品参赛的大师，则大多浸淫其中十数年了。毕竟基础雕刻易学，雕出创意难，不仅要掌握植株习性、烂熟基本刀法，能预知切口的大小、深浅、方向将影响着水仙茎叶长成什么模样，而且还得有出众的审美和创造力。目前漳州称得上雕刻师的，不过百余人。

听起来好像又是个后继乏人的老手艺，然而幸运的是并非如此。漳州水仙花协会的秘书长叶季波，从30 多年前接触水仙雕刻开始，就一头扎入其中，最初是为了做课题，后来是有了热爱。他和协会同事一直在推动这一技艺的传习。在这种努力下，政府历任领导对此也都很支持。

漳州曾选派雕刻师到人民大会堂教刻水仙花，使水仙雕刻走进了更多人的视线；漳州水仙雕刻花展也曾走出国门，在世界各处引起了不小轰动。1991 年，漳州市政府举办了首届“漳州·中国水仙花节”。比赛中有11名选手脱颖而出，成为了后来技艺传承的中坚力量。自2002 年起，联合国南南合作项目举办国际花卉培训班，聘请协会成员担任教员。在叶季波等人的教传下，十几年来有30 多个国家近600 名学员来漳州学习了水仙知识和雕刻技艺。

还有很多当地的中小学校，把水仙雕刻选为乡土教育，列入校本课程中，所以每年张文江和叶季波他们工作的一大重点，就是分配人手到各个学校。“要从孩子教起，不让手艺断根。”现在最普通的几种造型雕刻，在漳州几乎家家都会。

水仙田已成为了当地的一道风景。 摄影：韩克非

张文江和叶季波希望通过更精当的水仙雕刻技艺，将水仙推广到更多人面前。虽然城市化建设的过程中，农地必然紧张，但协会成员仍在龙海争取到了6000 亩种植用地。囿于市场需求的有限，水仙种植范围不会扩大很多，并且水仙价格亲民，获利也不多，因此张文江和叶季波追寻的也更多是自己的情怀：“总有一天，人们不仅提到水仙必想到漳州，而且还要提到漳州必想到水仙。”

文字根据线上传播方式对原作有部分删改。

撰文：余嘉。内容来自：《风物中国志.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