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一弛

编辑 | 雪小顽 苏建勋

“洗绿”的板子，正敲打着巨头企业和认证机构。

今年8月，国际气候目标认证机构SBTi（Science Based Targets initiative，科学碳目标倡议）更新了名单：向该机构提交过减排承诺，但两年内未通过目标验证的企业，被打上了“承诺已删除”的标签。亚马逊、雅虎日本、淡水河谷等超过120家公司，都在除名之列。

对企业来说，加入SBTi是一份“绿色荣誉”，不仅可以向大众表明自己的气候目标与《巴黎协定》相符，更重要的是，这个目标是科学且可验证的。

一旦被SBTi标上“承诺已删除”，企业气候目标的公信力将大打折扣——连提交的5-10年短期减排目标都无法做到，公众很难相信，企业能落实长达30年的宏大减排计划——企业洗绿的嫌疑大大增加。

企业想完整走完SBTi的认证流程，通常分为五个阶段：提交承诺、制作目标、提交并验证目标、披露目标、每年披露碳排放与目标完成进度。这次被除名的企业，卡在了“提交并验证目标”这一步。

亚马逊早在2020年就向SBTi提交了未来5-10年的短期气候承诺，但后续步骤迟迟没有推进。被除名后，亚马逊第一时间发布公告称，未按时提交并验证目标是因为“很难有意义且准确”地提交，未来将继续探索合理的提交目标路径。

亚马逊与SBTi渊源不浅。公司不仅曾是SBTi的三家核心赞助商之一，亚马逊老板贝索斯拥有的地球基金会，也是SBTi的核心赞助商——亚马逊可谓SBTi的大金主。

但SBTi这次着实没给金主面子。面对声量越来越大的洗绿质疑，亚马逊和SBTi都需要拿出更实在的行动。

被除名，亚马逊不无辜

客观来说，亚马逊在可持续转型方面并不是不努力，仅Rivian电动皮卡，亚马逊就采购了上万辆，但交付时间却排到了2030年。另据彭博数据，2020年以来，亚马逊一直都是最大的可再生能源买家，拥有20GW可再生能源项目。

亚马逊称其是全球最大的可再生能源采购商。来源：亚马逊

但船大难掉头。亚马逊的主要业务，云服务和物流都需要高耗能，亚马逊若要将整套系统替换成符合可持续要求的设备，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2019年，亚马逊提出了204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但现实却是，企业的碳排放至今不减反增，提高了超过40%，每年的碳排量达到7127万吨，甚至超过瑞士、丹麦等一国的碳排放。亚马逊对此回应称，自身平均单位的碳排放已经减少，总量提高是因为销量规模高速增长。

亚马逊的减排计划也过于粗糙。环保类非营利组织NewClimate Institute去年发布了一份企业责任监测调查报告，亚马逊在透明度和诚信度两方面的大部分指标，都是评分最低——透明度代表信息披露质量，诚信度代表方法学的质量和可信度。

NewClimate Institute认为，亚马逊不仅没有足够的碳排放数据和减排措施细节，还可能大量使用碳抵消积分去完成目标。而大量使用碳抵消积分这种方式，一直存在争议，也加剧了企业的洗绿嫌疑。

洗绿的板子，也拍在SBTi身上

表现不佳的亚马逊，仅靠提交一份承诺，就获得SBTi长达两三年的绿色背书。这也将SBTi拉下水，被外界怀疑是洗绿的温床。

SBTi是一家由联合国全球契约、世界资源研究所等组织合作发起的气候目标认证机构，在全球拥有广泛影响力，包括苹果、微软等近6000家公司，都向SBTi提交了承诺。SBTi几乎垄断了各大公司认证气候目标的业务。

企业以获得SBTi认证为荣。哪怕只是向SBTi提交了承诺，大部分公司会在自己的ESG报告中特别强调这一点，证明自己的可持续发展计划是科学的。但实际上，很多企业并未走到认证流程的下一步。

亚马逊就是例证。2020年，当亚马逊完成第一步提交承诺，就在当年发布的2019年可持续发展报告中重点提到“很荣幸加入SBTi”。此后2020、2021年的可持续发展报告中，亚马逊也都提到自己在SBTi的名单上。

事实上，有的企业甚至故意不提交目标，仅仅依靠一份承诺书登上SBTi的记录名单，获得背书。给企业留下钻空子的机会，让SBTi陷入了信任危机。

SBTi的商业属性也让认证业务显得不够客观纯粹。SBTi的收入主要分为三类：赞助商直接资助、其他基金会提供合作费、帮企业做认证后收取认证费，其中认证费占收入来源的三分之一。

据NewClimate Institute数据，SBTi为企业做一次认证，将收取14500美元的认证费。截至2023年8月28日，共有3358家公司进行了目标认证，据此估算，SBTi凭借认证业务获得了近5000万美元的收入。

在NewClimate Institute审查的18家公司中，至少11家的气候计划存在争议。例如雀巢集团声称，不会使用碳补偿积分实现气候目标，但其子品牌KitKat巧克力和雀巢咖啡却表示会使用碳补偿积分，企业存在言行不一。但这些公司都获得了SBTi的认证。

NewClimate Institute认为，SBTi应该将重点放在打磨自身的方法学，而不是为缺乏具体措施的大企业背书，否则会沦为一个洗绿平台。

内外承压，SBTi向金主亚马逊开刀

外部遭受洗绿质疑，SBTi内部也风波频起。

SBTi的技术咨询小组成员Bill Baue，是该机构的创始元老之一。从2021年开始，他多次在互联网上猛烈批评SBTi背叛了公众信任，吐槽SBTi对自己的投诉信几乎没有回应。

Bill Baue爆料，SBTi在方法学的选择上不够客观中立。管理层选择的方法学，是由合伙伙伴开发的，彼此存在利益关系。

SBTi还与进行目标认证的企业签署了保密协议。在SBTi官网上，截至2023年8月，公众只能看到哪些公司做出了承诺或者定下了具体目标，而无法具体了解这些公司的碳排放数据，也不清楚企业如何科学地实现承诺或目标。

Bill Baue推测，SBTi之所以不披露具体数据，可能是为了保护合作伙伴的利益。因为一些合作伙伴的主营业务严重依赖一手数据，一旦数据被公开，等同于砸了合作伙伴的饭碗。

以上质疑被金融时报等媒体转发。面对舆论压力，SBTi不得不回应Bill Baue的投诉。2023年，SBTi正式创立了官方申诉机制，还聘请一位合规总监来处理批评，并鼓励企业提高数据披露的透明度。

2023年1月，SBTi宣布了一项新的合规声明：企业在提交承诺后两年内，必须提交具体目标，否则将被除名，且在名单中会被标上“承诺已删除”。作为新规生效前的过渡，SBTi设置了为期6个月的宽限期。

到今年8月，宽限期结束，亚马逊仍未提交具体目标，公众对亚马逊可持续目标的质疑也不断加深。至此，即使是大金主，SBTi也只能忍痛将其除名。

公众对洗绿行为正变得越来越警惕，洗绿的套利空间不断压缩。在政策和舆论双重压力下，企业和认证机构都需要拿出更实际、更具体的减碳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