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刚

来源：《品读》2020年第1期

家乡在一个小山村，那里山水秀美，人情淳朴。全村百十口人，大多是土里讨生活，并不富裕。

我上初中那年，我们家终于还完了欠下的债。

父亲便不再去干上山采药这样的危险活计，他在河滩上包了5亩地，搭了一个窝棚，种瓜卖瓜。

瓜地不远就有条路，是村里人下山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的，瓜卖得挺好。

那时我住校，每个周末都要回家，回去便帮父亲收瓜看瓜。守着父亲的瓜摊，我不止一次提醒他，咱们挣的是辛苦钱，卖一个瓜也挣不了几个钱。

可父亲却对这几个“小钱”不以为意，也常忘记我的劝说，路过个左邻右舍，同村好友，都要招呼人家在瓜摊旁坐上一会，歇歇脚。只要人一坐下来，父亲就到瓜地去摘瓜，然后招呼人家吃瓜。

我算了一笔账，每天这样白送人吃，一天下来，我们可能就少挣十块八块，瓜摊也就能摆两个多月，这样就要损失几百块钱，我两个月的生活费就没了。

为这事儿，我没少劝父亲，也没少回家向母亲告状，可每次母亲也不说什么，父亲也只是憨憨一笑，也不和我争辩，乡亲们来了，他还是照样招呼大家吃瓜，我气得只能干瞪眼。

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下了一天暴雨后，我有些担心了，瓜地在河滩边上，小河肯定要涨，如果漫进瓜地，瓜正是成熟季，就全被泡了，我们全家这次就都白干了。

马上得回家摘瓜，能抢摘多少就摘多少。我迅速请了假，急急忙忙往家赶。

可刚一进山，我的心就凉了，河水已经漫过了岸，不用想，瓜地肯定被泡了。我无比沮丧，经过瓜地时，看到整片瓜地已经被水淹得只能看见几片瓜叶，顿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山路回到家，心里想着父亲会怎样伤心难过，又想了无数个方案来劝慰他。

可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屋子满地堆得都是瓜。

“抢回来了？”我惊喜万分，进屋便问父亲。父亲坐在那里抽烟，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是怎么抢回来的？你们一整夜都没睡吧？”我问父亲。

父亲摇摇头说：“昨天眼见雨下大了，我怕河涨，赶紧和你妈进瓜地抢摘。摘着摘着，村里来了二十多个人，都冒着雨帮我们摘瓜，一直摘到了晚饭时分，河水都漫过了岸，熟的、能摘的都抢下来了。你老刘叔腿不好，都顶着雨帮我们……”父亲脸上带着感动。

“大家啥时候回去的？”我一边脱鞋一边追问。

“摘完了瓜，大家身上都湿透了，全身都是泥水，我想留他们吃饭，都不留，说摘个瓜又不是啥大事……还得是乡亲们呐……”父亲的一声感叹，让我心头一震，随即愧疚涌了上来。

父亲不作声，抽着烟静静地看向一边。好一会，他才敲了敲烟斗，对我说：“孩子，前段日子你总算账，说招呼大家吃瓜亏了钱。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村里人到了摊上，哪个没有分寸？有几个使劲吃的？吃上一个半个就算多了，都知道我们生活不易。这次抢摘瓜，我都还没来得及招呼大家帮忙，人家就主动过来，抢回了一大半，没有他们，我们今年的收成就算完了，这就是乡情。你说，送乡亲们几个瓜吃，算点啥咧……”

父亲的话，说得我低下了头。

那一天，我背着筐瓜，和父亲挨家挨户到帮忙摘瓜的乡亲们家里去送。瓜筐沉甸甸的，那是沉沉的乡情。*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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