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如今咱们对“语义的搭配要受哪些条件的制约”都比较注意,我们都需要了解一些“语义的搭配要受哪些条件的制约”的相关知识。那么小编同时在网上汇集了一些对于“语义的搭配要受哪些条件的制约””的相关资讯,希望看官们能喜欢,朋友们一起来了解一下吧!语言库藏类型学致力于从跨语言视角研究形式和语义之间的复杂关系,关注特定范畴特别是显赫范畴的超范畴扩张及语言之间的跨范畴对应。
1.寄生范畴的界定与实例
1.1 寄生范畴的界定
在范畴扩张的种种表现中,有一种常见类型是由库藏手段在使用中的限制条件所诱发的,即某范畴的语法手段因为使用中有某种语义条件限制,使得该范畴同时带上这种条件所代表的另一种语义范畴,我们称之为“寄生范畴”。而承载它们寄生的范畴则可以称为“宿主范畴”。这里的宿主不是语言形式,而是带形式表征的语义范畴。
汉语工具书的释义,早已关注有些虚词使用时的特定语义条件限制。如《现代汉语词典》(简称《现汉》)和《现代汉语八百词》(简称《八百词》)都指出了“再”和“又”不同的使用条件,即与事件的时间状态有关:
以上释义的正文,都指出了“又”和“再”表示又一次、重复一类意义,说的是“表示”。同时,补充说明“又”用于“已经”“已实现”,“再”用于“将要”“未实现”,说的是“用”和“用于”,显示这是用法,不同于副词“表示”的词义。
这样的释义方式很合理。如果用法是以语义限制为条件的,那么这一语义限制也构成了一种隐性范畴,寄生在显性库藏的目标范畴(即库藏手段本身旨在表达的语义)中,即寄生范畴。这属于语法库藏和语义范畴非直接对应现象。
对语法库藏和语义范畴的非直接对应现象,近些年有国外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讨论过。Nesset(1999)认为,俄语定指范畴没有在语法上直接实现的条件,但是可以有“间接实现”的机制,例如句法上,名词短语可以在由语序表征的话题与焦点位置上分别获得有定和无定的解读。再如有些俄语名词通过宾格和部分格之对立,体现无指和有指的对立。他说的间接实现的范畴,其实,就是一种寄生范畴,即指称范畴成为依附于信息结构范畴或格范畴的寄生范畴。Chumakina(2007)就Archi语的人称范畴,提出了“非自主范畴”概念,认为Archi语没有直接表征人称范畴的形态,但是在动词的数范畴和性范畴构成中,需要涉及人称因素,因此人称是Archi语中的一种非自主范畴。他们还指出,从库藏直接得到的范畴是现实范畴,而有些范畴则通过推理获得。
1.2 寄生范畴的三个实例
在此先简要列举古今汉语中三个寄生范畴的实例。
1)现代汉语后缀“们”的目标范畴是复数或群集,接近数范畴。普通话后缀“们”用于名词及名词短语时,有生命度的限制,主要用于人类,拓展到与人接近的宠物家畜等。这一限制条件使得“们”在用作复数的形态手段的同时也蕴含了高生命度的语义,即由数范畴扩展到生命度范畴。生命度范畴便是依附于数范畴的寄生范畴,数范畴则是其宿主范畴。在特定情况下,汉语使用者可以正面启用“们”表生命度的功能。例如:
(3a)中给“牲口”和“骆驼”加上了“们”,在表示复数的同时,也凸显了牲口和骆驼的高生命度,体现了“他”(祥子)跟牲口和骆驼的亲密关系。(3b)中用“们”的名词语,都含有拟人意蕴,并与句子其他拟人表达相配合。蟋蟀“弹琴”本身就是拟人,“蟋蟀”加了“们”,正与其拟人谓语一致;后面作者将带“们”的动植物名词用作呼语,也是一种拟人化处理,通过呼喊将昆虫和花草人格化。生命度含义就是依附于“们”的数范畴上的寄生范畴。
2)现代汉语析取连词“或者”和“还是”,在英语中都说or,《八百词》“还是”条连词义项谓“用于选择,同‘或者’”。但是我们知道,在普通话中,“还是”用于疑问句,包括直接疑问句(你买苹果还是梨?)和间接疑问句(我问他买苹果还是梨),“或者”用于陈述句(我想买点苹果或者梨)、祈使句(你去买点苹果或者梨)。由于“还是”与“或者”的使用有句子语气的用法差异,(析取)连接范畴中实际上寄生了疑问~陈述的语气范畴。
3)先秦汉语的“可”是属于情态范畴的助动词,表达道义及可能性。但是,当时的“可”有一个使用条件限制,它的主语必须是后面实义动词的受事而不能是施事,如:
假如“可”用在悬空的介词之前,则主语是这一介词的支配对象,亦即介词后的空位与主语同指(例中用下标的i表示),如“NP可以V”表示“可以NPV”。由于现代汉语一般不允许介词悬空,所以这类句子有时难以直译,只能做接近原义的意译。如:
尽管“可”在先秦只用于受事主语,但是它本身只是表情态的手段,不是表被动的手段。对这一细微的区别,王力先生早有觉察:
王力先生认为“可”字句具有被动义,但不是具有结构特点的被动式,即没有表示被动概念的语法形式手段。就语法层面来说,“可”跟“能”是同类的。它们都是表情态的助动词。“可”字句只是概念上的被动,所以其被动范畴是寄生于情态范畴的语义范畴。
被动的条件限制在先秦末年开始放宽。殷国光(1997)注意到《吕氏春秋》中多例“可”字后是主动性动词,如(10),也有的句子主语为受事,动词后有代词复指受事主语,使“可”后动词仍然带上了宾语,如(11)。后者似乎反映了一种过渡状态。
“可”的核心情态语义至今一直没有改变。这说明情态是“可”的核心语义和目标功能,作为宿主比较稳固;被动义作为使用条件限制则比较容易弱化乃至消失。古汉语语法书和虚词词典一般不提“可”的使用条件,视之为一般的情态助动词,尽管他们举的先秦用例都是被动义的。
寄生范畴构成了语法范畴超范畴扩张的一种类型,这在跨语言比较中就可能形成跨范畴对应——古汉语情态范畴与其他语言的态范畴发生跨范畴对应。例如,以上用“可”的句子,都可以也应当翻译成英语的被动语态句。如:
这种跨范畴对应关系可以用库藏类型学的图例表示如下(12):
实线代表同范畴对应,虚线代表跨范畴对应。
1.3 作为寄生范畴的事态范畴
本文主体将讨论寄生于副词、介词及连词等非事态范畴中的事态和时态范畴。这里说的“事态”,是汉语史学界常常使用的宽泛的概念。实际是一种兼有时(tense)、体(aspect)、语气(mood)属性而又不便确切定位为典型的时、体或语气的范畴,在类型学中常缩写为TAM,主要跟事件过程有关,同时跟说话人的语气(特别是现实式和非现实式对立)有关。典型的如句末“事态助词”“了”。本文主要讨论事态范畴寄生于其他多种范畴的情况,事态范畴内部的细分不影响本文的讨论。
2.事态范畴寄生于增量、频度、速度等方式类副词
修饰动词或谓语、直接表达时体范畴的副词库藏,如表达进行体的“在、正在”;完成体的“已经”;经验体的“曾经”,属于分析性事态表达手段,这不是本文的研究范围。本文关注的是一些非时体类的副词,使用时却有事态方面的条件限制或倾向,从而使得它们带上了事态语义作为寄生范畴。刘丹青(2009)举过表示动作增量的“再~又”、表示动作频度的“勤~老”、表示动作启动速度的“赶快~连忙”和表示动作进行速度的“快~飞快”。这些副词都不是事态副词,但是每一对使用时都有事态条件的差别。该文对这些用例做了一个粗略描述,大致来说,每一对前一个倾向用于未然行为,后一个倾向用于已然行为。实际情况更为复杂。本文将就此做进一步的考察,并探究寄生范畴实际的表达作用。
2.1 “再”和“又”
如前所述,《现汉》和《八百词》很早就关注到“再”和“又”用法中的事态差别。“再”和“又”的目标范畴,语义学上就是动作的增量。《八百词》所说的用法中的“已实现~未实现”,比《现代汉语词典》所说的“已经~将来”准确一些;更准确的概括则应该是现实非现实,接近于式(语气)范畴,同时跟行为的时间进程有关。用“再”表示的动作重复,在时间上并不一定是未实现的,更不一定是“将来”的,但是其句法位置决定它处在非现实式的辖域中,只能取非现实的解读。如:
(13)“再谈”是“以便”引出的目的小句;(14)“再来一遍”用在意愿情态动词“要”的辖域内。(15-16)带“再”的小句都是意愿动词“决定”“想”的宾语从句。这些都属于非现实式的句法语义环境。(17)的情况复杂些。“再打”看似已实现的动作,其实没有实现(卡壳),“再”处于一个意愿性的背景从句,修饰主句“卡壳了”,即“再想打的时候,卡壳了”。这个“再打”由于不是前景信息,是不能煞句的,即使说成“再打一下”,还是不能煞句。假如改说成“又打了一下”,就能煞句了,因为“又”才是用于现实式的副词。(18)虽然表示“堵住”和“打开”的动作重复,但是这是在讲述一般的道理,不是叙述特定事件,属于惯常行为,因而也具有一定的非现实性。(19)“于短期内再进攻中国”是“企图”的同位性定语从句,即“企图就是于短期内再进攻中国”。定语从句就是“企图”的内容,当然是非现实的。以上各例,从大的叙述内容来说,可以是过去的事件,但是在具体的句法语义辖域内,这些带“再”的谓语都受到一定约束,只能获得非现实式解读。
正像“可”的被动义作为寄生范畴比宿主范畴更容易丢失一样,事态范畴作为寄生范畴也比宿主范畴更容易丢失。在粤语及港式中文中,“再”没有非现实的限制,经常用于普通话当用“又”之现实情境。如:
而且,在“南风吹拂”之下,非粤语区媒体也开始出现打破普通话常规的用法,如:
这再次显示寄生范畴不如目标范畴稳固,更加易变。此外,“再”在文言中不区别现实非现实的用法也助长了粤式用法的北上,让人感觉到除了带粤味,还带了些文气。
在很多情况下,“再/又”所在句子的事态是由其他因素决定的,副词所含的事态义只是冗余信息,不起显性作用。如前引《八百词》的例子,用“再”的句子都不带体标记,带“又”的句子都带了表已然的助词“了”。但是,“再”和“又”的区别确实有机会从隐性变为显性,发挥实效,帮助听者读者区分句子事态,比较:
这两例“再”和“又”都可以互换,但事态义也会因此有别。(23)用“再”,表示前分句条件下会产生的结果,是道光皇帝次数不定的调军规律,属于惯常行为,可归非现实式;假如以“又”代“再”,则是道光的一次具体的调军行为,属现实事件。(24)用“又”,显示临别时“让大家破费”已经是事实。假如换用“再”,则表示如果让大家破费,会让说话人不安,是对非现实事件的一种劝阻。这些句子不靠其他手段,单凭这些增量副词就实现了现实非现实事态的表达。
2.2 速度类方式副词——“赶快”“赶紧”“连忙”
为了更加准确地了解这三个词的用法差异,我们用现实和非现实的概念,对北大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每个词的前500例进行了穷尽性分析,统计结果如下:
以上统计中,现实式都是已然事件的陈述句,非现实式包含了适合该式的各种句法语义条件:情态动词后(26)、意愿动词后(27)、目的句谓语(28)、祈使句(29)、条件句(30)、言语行为动词所引出的兼语句的VP2(31)。
从统计数据看,“赶快”以非现实式用法为主,与现实式用例呈2:1弱。下面是“赶快”也用于现实式事件陈述句的例子,都可以换用“连忙”:
“赶紧”也是现实非现实两可,但是比例上跟“赶快”相反,以现实式为主,与非现实式用例呈2:1强。“连忙”则刚性要求用于现实式谓语,完全排斥非现实式,与以非现实式为主的“赶快”形成强烈的对照。如:
假如把上述用“赶快”的非现实句换上“连忙”,句子很难成立。如:
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写的《现代汉语虚词例释》(简称《虚词例释》)已经关注到“赶快、赶紧”和“连忙”在这方面的区别:
这段辨析本身符合实际,只是用“陈述句~祈使句”的对立来概括不够周延。如上所举,很多使用“赶快”的非现实句,并不是祈使句,如(26-31)中除(29)外的各句,但是一样不能换用“连忙”,现实~非现实的对立更能覆盖相关事实并提供有效解释。
上述用法分工在一些上下文中可以凭词项互换来体现事态义的对立,如:
(37)用了“赶快”,倾向于理解为这是“大家说”的内容,是大家对李东垣的祈使句,属非现实式;假如换成“连忙”,就是李东垣已经实施的“看一看”的行为了。(38)“赶紧跑掉”,说的是规律性的反复发生的惯常性行为,非现实式;假如换成“连忙”跑掉,就是一次具体的开公司-挣钱-跑掉的事件,属于现实式。这些例子充分说明在其他句法语义条件相等的情况下,可以仅凭“赶快”和“连忙”的对立来传递非现实的祈使行为或惯常行为和现实的已然行为的事态对立。
2.3 频度副词“勤/多~常~老”等
频度副词不表示单次行为,多少带有惯常性,但仍有现实非现实之别:
“勤”只能表示非现实行为的频度,如(39a),不能表示已然事件的频度,如(39b)。“多”作为单音状语也有此限制。同样为单音副词的“常”就没有这个限制,可以表示已然或未然的频度,而“老”或“老是”则倾向于表达现实事件的频度。比较:
(40-43)清楚展示了单音频度状语对事态的敏感。而事态义并不是这些副词的核心范畴,而是由用法限制形成的寄生范畴。词典注释时不常注意它们的事态语义。例如:《现汉》(第7版)把“勤、常、老”的状语用法归入以下义项:
注意,这三个词的释义都用到了“经常”,体现出高度一致性,同时完全没有涉及事态义(该词典【多】条未设表次数的义项)。这三个单音词,《八百词》只收了“老”“多”,《虚词例释》只收了“老”“常”,都只解释了它们的频度义,不涉及事态义。目标范畴(频度)和寄生范畴(事态)的词典地位判然有别。
表示速度的方式状语“快”只能用于非现实环境,现实性事件则没有合适的单音状语可用,而须用双音复合词“飞快地”“很快地”等表示,如:
以上例示和分析显示,汉语普通话表示增量、频度、速度等方式类副词或形容词状语,在使用中常有事态条件的限制,从而使得事态范畴有机会寄生于方式范畴。从中,我们梳理出区别目标范畴和寄生范畴的几点依据:
1)语文辞书对以上方式类副词的宿主范畴都以“表示”一类用语释义,而从不将寄生的事态义视为固有语义,至多作为用法说明介绍,以“用于X”等形式表达;很多词项的事态义完全不被提及。这些处理反映了母语人的语言直觉:方式类副词的事态范畴只是一种处于心理边缘的存在,犹如视觉中的虚光所及,不在焦点视野。
2)在确立同义词反义词关系时,只会依据宿主范畴来确定,不会依据寄生范畴来确定。例如副词“勤~老”,两者作为目标范畴的频度义相同;而作为寄生范畴的事态义则正好相反,“勤”关联非现实式,“老”关联现实式。“勤~老”可以根据其目标范畴归为同义词,绝不能根据其寄生范畴归为反义词。“赶快~连忙”也大致同此。
3)寄生范畴比宿主范畴更容易淡化或丢失。如“再”的非现实义在粤语中已不存在,在普通话中也有淡化、消失现象,而“再”的动作增量义稳固存在了两千年。
不过,寄生范畴在特定条件下也可以被凸显,成为显性的范畴义。如当句子中没有其他表示事态的手段时,方式状语就可能承担标明事态的功能。
以上情况,也适合于其他寄生范畴现象,如下文将讨论的个案。
3.以时间起点介词、连词及时间名词为宿主的时态范畴
3.1 时间起点介词
在普通话及其他一些语言中,事态范畴有时寄生于由介词表达的时间起点范畴中,而且寄生的是时态范畴:过去~非过去。这些介词的固有功能是介引一个持续性行为或状态的时间起点,这个起点的具体位置由介词所辖的名词语决定,如“去年”或者“明天”,有时起点是由一个VP或小句表达的事件,这时该虚词宜分析为时间从句连词。这两种情况都不需要靠介词连词本身来定位时间。
普通话的时间起点介词(如前置词“从”“自”、后置词“起”及框式介词“自……起”等),大多数都同时适用于过去现在将来的时间起点,但是有一个词已被工具书注意到只能用于过去的时间起点,请看《八百词》“自从”条:
《八百词》也收了“从”“自”“打”,都没有在时间起点义上注明事态限制。《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张斌主编)“自从”注“表示过去的时间起点”;“从”“自”都注“表示时间起点”,“打”注“表示起点”,都没有“过去”的限制。此外,北京口语中还有双音介词“打从”“自打”,也都只用于过去起点。如:
这两个口语双音介词都不能用来介引现在或将来的时间起点,如:
如果综合考虑后置词的情况,则具有时间限制的起点介词还有后置词“以来”和“来”。它们都可以单独用作时间起点标记。《虚词例释》“以来”条云:“表示从过去某一时间开始到现在为止的一段时间。”“来”也限于指过去时间的起点。如:
“(以)来”除了单用,也常用在起点前置词之后形成框式介词,不管前置词是否有时态限制,一旦带上“(以)来”,都只能用于过去时间。如:
诸如“从明年以来”“自下个月来”这类表达,因语义冲突而都不成立。
后置词“起”不管是单用,还是跟没有时间限制的前置词配套,都没有时态限制,只有跟限指过去的前置词“自从、自打、打从”等配套时,才限于指过去起点。如:
当“起”跟“自从”“自打”这些排斥非过去时间起点的双音介词配套时,会与将来时间词语冲突,如“自从下个月起”“自打明年起”都不合格。跟“从、自”等配合时,可以自由地跟表示各种时间起点的词语配合,如(64)与将来时间搭配。
与上文现实非现实的视角不同,分析起点介词时,我们用的是过去和非过去的时态视角。这是因为,起点介词对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的谓语时态敏感,用过去和非过去已足以提炼规则,不必逐一考察与现实非现实有关的各种语境。
综上,汉语时间起点介词有专用于过去时间的词项,包括框式介词,却没有专用于现在或将来的词项。这至少说明,汉语介词上是可以寄生时态范畴的,而这是汉语库藏中本来缺少专用手段的范畴,因而特别值得重视。我们也发现,确实在某些语句中,其他要素无法显示谓语的时态,而起点介词可以帮助表征时态。如:
(69a)使用“从……起”,既能指将要如此,也能指已经如此。句子本身没有提供信息。在语境中,此例说的是过去之事,如果像(69b,c)那样换用“(从)……以来”“自从……起”,就只能指过去之事。源点介词以寄生范畴顺带表达了时态。
3.2 时间名词
表示相对时间域的名词也可以寄生时态功能。请看下例:
“后来”和“以后”都表示某一参照点之后的时间域,可以视为同义词,属于相对将来时间域。但是,“后来”只搭配过去时谓语,如果用于将来时谓语,则不能接受,如(70b)。“以后”作为后置词对谓语的时态中性,如“他辞职以后,自己办了一家农场/打算自己办一家农场”,但单独作为时间状语用,则用于将来时谓语较自然,如(71a),用于过去时间则稍不自然,如(71b)。《现代汉语词典》【后来】条后的“注意”已经反映了两者的差别:“‘以后’可以指过去,也可以指将来,‘后来’只指过去”。可见,相对时间域跟相对于说话时的谓语时态是不同层次的时间语义,它们之间也能存在寄生和超范畴扩张关系。同样表示相对将来时间域,“后来”刚性地寄生了过去时态,“以后”则倾向于寄生将来时态。由于汉语谓语的时态没有显性的语法表征手段,因此时间名词上寄生的谓语时态有时也能帮助显性传递时态信息。
3.3 跨语言比较
以上所述的以方式范畴(增量、频度、速度)、源点范畴和相对时间域范畴寄生事态类范畴的情况,应该不是汉语独有的,而具有一定的常见性。例如,源点介词连词寄生事态范畴的相关现象,就可以在英、德、法等语言中见到。
如英语的since,其时间起点义,在《新世界英汉大词典》的介词义项中用“自从”来解释。“自从”在现代汉语中只能用于过去的时间起点。since在英语中也只能用于过去的时间起点,而其所修饰的主句谓语则通常是完成体。以现在或将来时间为起点的命题,则要用from…(on)一类表达,如:
德语的时间起点介词也表现出时态的差别,即seit(=seitdem)表示过去起点,如(73),ab表示将来起点,如(74):
法语介词dès表示时间起点时,没有时态限制,可以用于过去(dès lors,从那时起)、现在(dès maintenant,从现在起)和将来(dès demain,从明天起)。但是另一个起点介词depuis却只能以过去时间为起点,如depuis lors(从那时起)、depuis peu(不久以来)。该介词也介引时量单位,仍是从过去某一时间持续到现在的行为,如:
可见,法语跟汉语、英语一样,既有无时态限制的介词,也有时态限制的介词。
不过,时间起点介词寄生时态意义,虽然跨语言可见,却并非普遍现象。有些语言的时间起点介词看来没有时态限制,可以用于任何事态。从蒋颖(2015)所描写的大羊普米语的时间起点成分,都是用后置词nəuŋ55来标示的,如(76)用于过去,(77)用于现在,(78)用于将来,而该书中未见有其他时间起点介词:
英、德、法等印欧语言是时态显赫的语言,定式谓语上都有时形态,因此,时态范畴即使能寄生在某些时间起点介词上,也基本没有单独表时态的机会,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冗余信息;而汉语缺少严格的时态,时态作为寄生范畴存在,是一种雪中送炭。
4.结语与余论
4.1 寄生范畴是超范畴扩张的重要类型
很多语义范畴在语法库藏中有专用的形态或虚词等表达手段,成为特定语种的入库语法范畴。这些库藏手段在使用时可能受到一些条件制约,这些条件属音系、韵律、形态句法等不同层面。当语法范畴受语义条件制约时,该语义便进入到入库范畴中成为寄生范畴。寄生范畴并不是作为宿主的入库范畴的内在要素;当宿主范畴比较显赫、用途活跃时,寄生范畴可能在某些条件下被激活,成为入库手段兼表的语义内容,与宿主范畴并存。因此,寄生范畴是显赫范畴扩张的一种重要类型。
本文或详或略讨论了以下几个寄生范畴个案:1)普通话的名词复数/群集后缀“们”寄生了生命度范畴,可表达高生命度;2)普通话析取连词“还是”“或者”寄生了句子语气范畴,分别表达疑问和陈述语气;3)古代汉语“可”作为情态范畴可能功能的表达手段,寄生了态范畴,可表达被动态;4)部分增量-频度-速度类方式副词在方式范畴中寄生了现实-非现实的事态范畴;5)部分表示时间起点的源点介词、连词和相对时间名词寄生了时态范畴的过去时态。时间起点介词寄生事态或时态范畴,也见于跨语言材料,如英语、法语、德语。但是也有些语言如普米语的时间起点介词没有时态限制。
寄生范畴常常是冗余信息,尤其在形态型语言中常常表现为锦上添花。但是,在某些条件下,例如句子中没有其他手段表示该范畴时,寄生范畴就可能变隐性为显性,实际起到范畴表征的功能,成为雪中送炭的手段。寄生范畴是语言表达“言外之意”的来源之一。
4.2 寄生范畴的扭曲对应及其语义倾向
寄生范畴的形式和语义间往往呈现出扭曲对应的情况,常常是一种形式使用受限,取一种值,另一种形式使用不受限,语义中性。如“连忙”只能用于现实式,而“赶快、赶紧”现实和非现实均可。再如前置词“自从”和后置词“以来”只能用于过去时,但前置词“从、自”和后置词“起”没有时态限制。英语since只能用于过去时,而from没时态限制。这种扭曲对应可以图示如下:
甚至原来整齐对立的现象也会出现一方限制的弱化,形成扭曲对应。如原来“又”用于现实式,“再”用于非现实式,随着“再”突破限制也可以用于现实式,两者之间也形成扭曲对应关系。
目前看来,作为寄生范畴,专表过去时-现实式的一方容易寄生于专用的语法手段;而多用于将来时-非现实式的手段往往也能用于过去时-现实式一方,从而大体形成“现实式/过去时~中性(偏非现实/现在将来)”的格局,“又~再”、“连忙~赶快/赶紧”、“自从/打从/自打~从/自”、“以来~起”、“后来~以后”、英语since~from、法语depuis~des,都处于这样的格局中。其中“再”原来只表非现实,现在也逐步“入侵”现实式范围,向中性项靠拢。如果一种语言有一种时态对立的标记,那么这种对立存在于过去和非过去之间。这说明过去与非过去的对立是语言中优先入库的范畴,其中凸显的显然是过去时。寄生范畴中出现过去-现实式的优先表现,可能也是这种语言共性的反映之一。
历时层面,语法库藏的宿主范畴比寄生范畴更加稳固。“可”的情态义从先秦一直存活至今,而寄生于上的(被动)态范畴从先秦末年起开始放松乃至消失,只以化石形式存在,如“士可杀、不可辱”之类。再如“再”和“又”的增量范畴一直存在,而“再”的现实性限制却沿着“粤语>港式中文>普通话”的路径逐步放松淡化。
4.3 寄生范畴的理论蕴含
寄生范畴的分析视角具有可操作性。寄生范畴是由语法范畴使用中的语义限制造成的。这种视角可操作性很强,有句法合格性测试做依据。语法中为什么会存在这类语义限制条件,一般有功能认知方面的外部原因,因而也表现出一定的等级性共性。
例如,“们”只用于高生命度名词语,类似的限制在语言中并不少见,而且总是生命度高的更容易表征复数。Rijkhoff(2002)列举了数十种语言的数范畴模式,材料中多种语言都是只有指人名词才有名词数范畴,其中Sarcee语数范畴的范围比人类略宽——人类加犬类。赫梯语的数看似跟性有关,只有阳性和阴性名词才有数范畴,中性名词没有。实际这仍是因为中性名词生命度低于分阴阳性的指人和动物名词。生命度本质上体现人类认知中的关注度,两者成正比,人类认知倾向于优先关注重要对象的数目,生命度越高,越值得关注。推而广之,寄生范畴即使不是入库范畴,也反映了使用者对该范畴的一种特殊关注。
不过,不是每一种语法范畴的语义限制都能很快确定语言外动因,也不排除有的只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例如,同为情态动词,为什么“可”有受事主语的要求而“能”就没有?“连忙”为什么有现实性的要求,而“赶快”“赶忙”没有?另一方面,寄生范畴的语言内机制是一致的,都源于使用时的语义条件限制。因此,语言学应优先关注和揭示语言内的可操作机制,这也是库藏类型学的优先议题,在此基础上可以再去探究有无语言外动因。
库藏类型学至今讨论显赫范畴,都在入库范畴前提下讨论。没有专用库藏手段的语义功能,就当然被视为不显赫,至多成为别的范畴扩张的对象。但是,寄生范畴的情况,使我们面对更加复杂的情况。
对于形态丰富、入库范畴众多且显赫的语言来说,寄生范畴常有同一语义的入库目标范畴,因此寄生范畴的实际用途不大,至多只是对该范畴表达的一种“锦上添花”,如时态显赫语言中介词所带的时态范畴。对于形态偏少、语法手段使用强制性不强的语言,如汉语,寄生范畴可能就是该范畴仅有的存在形式,因此不失为一种“雪中送炭”,如古汉语中寄生于情态范畴的被动态。即使语言中另有专用手段表示,但是假如这些手段语法化程度不高,强制性不强,那么寄生范畴仍能有可观的表达作用。例如,汉语表示事态的手段不像印欧语的时态那么显赫,强制性不高,因此,方式类副词中寄生事态范畴,常能实际发挥时态表达作用。可见,寄生范畴在形态稀少语言中更值得关注。
库藏类型学提出之初,都以入库范畴为成为显赫范畴的必要条件。不入库的范畴,谈不到显赫。但是,不入库的范畴,不一定完全不凸显。一种范畴作为寄生范畴出现,即使不入库,至少也比零存在更加凸显,体现了该语言的母语人对该语义范畴有较强的心理感知度。例如,只有对现实非现实敏感,对生命度敏感,才会形成以此为限制的用法规则。因此,寄生范畴不是毫不重要的范畴。但是,依靠寄生而隐性存在的未入库范畴,是否需要用“显赫范畴”来描述,这还需要进一步的思考和讨论,要避免“显赫范畴”概念随意扩大造成理论的内在矛盾。
(文章较原文有所删改,详情、参考文献及注释请查阅原文。作者:刘丹青,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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