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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葬礼逐步流行:让我们更好地面对死亡

新京报 70315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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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钱婧

葬礼的主角,从棺中坐起——这可不是恐怖片的场景,而是“生前葬礼”,即为活人举办的葬礼。这种活动,在日本、韩国、美国、英国已经越来越普遍。

日本将这种活动称为“生前葬”,第一位尝试者是著名艺人水之江泷子,她“希望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向那些珍视的人表达感谢之情”。1992年2月19日,她在东优酒店

(Tokyu Hotel)

举行了仪式。

仪式基本遵循了传统葬礼的习俗,只是改变了音乐:组织者混合了各种流派的经文和音乐,包括佛经、洛兰祈祷、肖邦的《葬礼进行曲》、藏经、颂歌、莫扎特的“安魂曲”等元素,剪辑成了一段20分钟的录音带。“死者”的朋友和同事发表了悼词,“死者”也发表了评论。随着最后一首歌的播放,参加者开始鼓掌,葬礼变成了一个欢乐的聚会。第二天,水之江泷子对朋友说:“你也应该死一次。死后的早晨十分美好!”

在《当代日本的死亡与濒死》一书中,举行生前葬,最早是从电视偶像和名人开始的;相关的媒体报道,使得它在普通人中也流行起来。据旅日华人作家毛丹青观察,生前葬最近越来越吸引人,尤其是年轻人越来越多地参与其中。另外,生前葬有很多场合都是由夫妻两人同时举办的,届时召集众多的亲朋好友,就像举办新婚宴席一样快乐。

生前葬礼的氛围通常比传统葬礼轻松(日剧《人生删除事务所》)。

根据英国一个葬礼组织的统计,这种在生前办后事的做法在英国也越来越流行。在伦敦穹顶艺术节上,还出现了可以体验非传统葬礼的沉浸式戏剧。38岁的戏剧导演马丁·考特

(Martin Coat)

和他的同事们,建造了墓地、教堂和停尸房,作为他们布景的一部分。每个“死者”,都会进行一次咨询来计划他们的葬礼并选择“颂歌”,其中大多数是迪士尼歌曲或著名的嘻哈音乐。“死神”会找到“死者”,带他们去太平间进行“防腐”,朋友们会献上“通常很有趣”的悼词,然后这个人会被放进棺材里。“献祭”一只泰迪熊,可以让人们复活。

虽然这部剧是为了好玩,但马丁承认,有时它有点“自私自利”,人们只想听到别人用玫瑰色的话语谈论自己。但也有一些真正令人感动的时刻。有一对老夫妇已经买下了相邻的墓地,也来参与了这一体验,因为他们只想让另一个人听到他们会说什么。“那场演出真的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忘怀。”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人想要体验生前葬礼?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病人、老人为主:说出爱和感谢

大卫·威廉姆森

(David Williamson)

是约克郡圣伦纳德医院

(St Leonards Hospice)

精神护理负责人,也是英格兰教会的牧师。他已经主持葬礼仪式30年了,计划今年下半年向病人介绍生前葬礼。他经常问死者的家人和朋友,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对他说过悼词中那些赞美的话,而他们的回答通常都是“没有”。“所以我一直在想,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让我们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表达想法和感受?”

日剧《人生删除事务所》。

很多被确诊患上绝症的病人,会希望举行生前葬礼。2016年,汤姆·霍尼韦尔

(Tom Honeywell)

的祖父在得知自己还有一个月的寿命后,坚决要求与朋友们最后庆祝一次。最终,大约有80人参加了这次活动,他们还请了一名摄影师、搭了一个舞台、弄了一些滑稽道具。汤姆把那天描述为“一个动情的日子”,祖父很享受这一天。

28岁的乔治娅·马丁

(Georgia Martin)

在祖父的葬礼上看着他的朋友们,想到祖父会多么希望再见到他们,“我们为什么不在他活着的时候安排这个?”此后,她就开始志愿组织生前葬礼。一年后,她已经组织了六次生前葬礼。她认为,生前葬礼能更好地帮助垂死的人和他们的家人接纳死亡,而且显然比在死后举行葬礼更好。“尽管所有人都会在你死后参加你的葬礼,但你不能在那里听到他们对你的爱。”

其实,中国也有过“活人葬礼”,尽管往往会引起市民围观和不解。2010年,江西南昌的76岁老人李牛根胸前戴着大红花,体验了生前葬礼。他希望能在生前感受后辈的孝顺,等到死后就不必铺张浪费。“那时候,他们做得再好,我也看不到。”对此,家人起初心里也有疙瘩,但后来想通了,“只要老人家开心就好”。

2016年,山东日照的66岁老人张德样穿着蓝色的寿衣、怀抱纸糊的“妻子”,参加了自己的葬礼。他还专门请来了乐队,现场又是唱又是跳的,热闹异常。亲朋好友为“死者”行叩拜大礼后,张德样自己爬进了坟墓。他希望借此机会了解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看看我死了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

向死而生:更加珍惜生命

即使对于年轻人,生前葬礼也是有意义的。据《日本经济新闻》网站报道,东京都江东区的“Blue Ocean Cafe”推出了新业务“入棺体验”:参与者逐个进入棺材中,盖上盖子后由僧侣们诵经。参与体验的大学生伊藤奏乃

(20岁)

说自己之前一直在忧心找工作的事情,体验之后“感觉最近的自己被过度束缚住了”。《日本经济新闻》的记者也尝试了入棺体验,表示重返工作后心中涌起了“我还活着”的庆幸之感。正如运营该咖啡馆的村田所说:“思考死亡就是思考如何活着。”

综艺节目《非正式会谈》中嘉宾体验生前葬礼。

迈克尔·赫布

(Michael Hebb)

是“死亡晚餐”

(Death Over Dinner)

的创始人。这是一个非盈利组织,鼓励人们在晚餐时讨论关于死亡的问题。他在西雅图举办了一次庆祝自己40岁生日的活动,朋友们决定为昵称“死亡先生”

(Mr Death)

的他举行生前葬礼。迈克尔穿着白色的衣服,在一个定制的没有盖子的棺材里躺了三个小时。他被抬棺人举起来、抬进一个只由一根蜡烛照亮的黑暗的房间。

迈克尔说,他一直很难与人沟通,而且在他的生活中也有过孤独的时期。但当他躺在棺材里,不得不倾听人们对他的感受之后,这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视角。现在他觉得自己获得了“第二次机会”,可以改善和别人之间的关系,修复过去40年中的一些错误。

2012年,患有罕见皮肤病的香港人陈伟霖,也在生日当天举办了生前葬礼。灵堂用彩色的球点装饰,挂起“死不足惜”的横幅。他请朋友来开小型音乐会,唱自己想听的《红日》和《抱抱歌》。好朋友充当司仪,请大家默哀,并将横幅换成了“走得招积

(神气)

”。陈伟霖还邀请了媒体到场,希望向大众表达自己关于死亡的思考,强调死亡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怎样才可以“走得招积”?要看“活着的每一天,究竟是不是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说,他想做很多事去拥抱一下死亡,拥抱一下生命,因为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生前葬礼后他出版了《我的遗书》,又在殡仪馆搭起舞台开抗癌摇滚音乐会,让邀请来的嘉宾都唱一首希望葬礼上出现的歌,“死亡大家常讲,但不会很认真地对待,我很想通过音乐去讲死亡”。

香港大学认知心理学博士、香港警务署前高级督察钟灼辉曾经历过一次濒死体验,此后他就开始从事死亡教育方面的工作。他介绍说,生前葬礼是死亡教育的一种形式,而“死亡教育的重点不在死,其实是在生”。他说,其实害怕死亡就是怕自己没有好好地活过。如果能够把每一天当成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来过,就会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就可以放下很多无聊的害怕、无聊的执着,会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会更感恩碰到的每个事情、会更有勇气去追寻梦想。

新的丧葬文化:破除死亡禁忌的一步

BBC评论员Erica Buist认为,生前葬礼的流行是丧葬文化改变的一部分。现在很多传统的宗教仪式习俗已经慢慢被抛弃,葬礼有了更多的选择,比如环保葬礼;棺材和服装的样式也不再千篇一律,甚至可以雇佣一个人在葬礼上代表死者发言。在曼彻斯特大学讲授保守治疗课程的劳拉·格林

(Laura Green)

认为葬礼正在适应多元化的趋势,不一定必须安静肃穆、有薰衣草香味的蜡烛和黑暗的环境。“如果你是一个派对动物,你可能想要一个派对。人们想以他们活着的方式死去。”

日本传统纳棺仪式(电影《入殓师》)。

传统上,死亡是一种禁忌,人们不愿意触碰尸体,也不愿意提及死亡,必须涉及时通常也会使用委婉语——具不完全统计,汉语中表示死亡的词多达150余种。那么,生前葬礼的流行是否意味着传统的死亡禁忌已经不存在了呢?

女演员Amanda Waring赞同生前葬礼是迈向接纳死亡的一步。她从19岁开始成为非神职的葬礼主持人,见证了葬礼仪式从传统向非传统的变化。她很高兴看到现在人们愿意聚集在一起,以开放和诚实的方式谈论他们对生命终结的希望和恐惧,包括他们的葬礼愿望,因为这样“可以帮助那些即将逝去或被留下来的人拥抱曾经活过的人生,而不是哀悼他们失去的人”。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仍然有人不愿意使用“葬礼”这个词。大卫说,人们常常觉得这个词令人不快,更喜欢“生命终结庆典”

(end of life celebration)

这样的表述。劳拉也倾向于使用其他称呼,比如“送行派对”

(send-off party)

。正如罹患肌萎缩性侧索硬化

(ALS)

的莫里·施瓦茨教授所说:“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可没人愿意相信这一事实。”

莫里·施瓦茨教授确诊后每周二给学生米奇·阿尔博姆上人生哲理课,后来米奇将课程内容写成了“期末论文”——纪实小说《相约星期二》,后又被改编为同名电影。电影《相约星期二》剧照。

根据弗洛伊德的《图腾与禁忌》,禁忌的特征或者说来源就是恐惧,而对死亡的恐惧无疑是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人类本能之一。恐惧管理理论认为,人发展出世界观就是为了管理对死亡的恐惧。因此无论什么时代,人们都愿意相信关于永生的故事:从不老神药到冰冻技术,从灵魂不朽到电子大脑,都有大量信徒。

但恐惧死亡、避讳死亡并不能帮助我们远离死亡。与常识相反,心理学研究表明关于死亡的思考有利于心理健康。肯特大学2014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写作死亡的文章有积极的心理影响。实验对象被要求在一周内每天写作关于死亡的内容,七天后测量发现他们的抑郁程度较低,积极情绪增加,自尊和内在动机增加。这一结论和得克萨斯大学心理学教授詹姆斯·彭内贝克

(James Pennebaker)

的实验结果相吻合。处理存在主义问题的临床心理学家Irvin Yalom解释说,接受和面对死亡的人会发展出一种更“真实”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他们的行为和目标更符合他们的价值观。

可能正如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所说:“对死亡的恐惧是自然的,但不是理性的。”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是困难的,但也是重要的。施瓦茨教授强调“学会了死,就学会了活。”关于如何面对死亡,他的建议是“意识到自己会死,并时刻做好准备”,“像佛教徒那样。每天,放一只小鸟在你的肩膀上问,‘是今天吗?我准备好了吗?能生而无悔,死而无憾了?’”这样“活着的时候就会更珍惜生活”。

如果你找不到这只小鸟的话,也许生前葬礼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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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钱婧

编辑 | 安也

校对 | 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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