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是《三字经》对人的本性的诠释。对这一诠释我本人是基本认同的。

一个人生来本性是善还是恶，这一哲学命题，是极难予以科学论证的。

孟子主性善说，认为人生下来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后世环境不同，影响了这先天善良的人，使他们朝不同的方向变了。有的久在芝兰之室，不闻其香而潜自熏染，馨香四溢；有的长处鲍鱼之肆，不觉其臭而实在令人掩鼻。这就叫做“性相近，习相远”。

久而久之，有的人善者愈善，有的人却失掉了善良的本性。所以要“思而求之”，找回丢失的善性，这就叫做“求其放心（“放心”就是丢失了的善性）”。

荀子则力倡“性恶说”，认为人生下来本性就是丑恶的，必须通过后天的教育才能除去恶性，改恶从善。

这两种说法，很难用科学的方法来判断其正误、高下来。因为“善”“恶”既不具物理属性，无法测定其方向之正负、数量之多寡；也不易用逻辑推理来严密的论证。说某人某事属善还是属恶，常常带有很大的主观情感因素和色彩，很难保证其判断的理性。

那么，我就先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从非理性的感受角度，谈一下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世上还是好人多，多数人的内心深处在无关个人利害的情况下都是“善”字当家做主的，有时为了趋利避害，他们也许会做些有违善性的错事，但这样做了以后大多会有愧疚的，在一定条件之下是可能有所悔改的。无恶不作且永不悔改之人在人群总数中是极其稀少的。这就是我历经七十多年风雨后对这一问题的感受。

年少时无忧无虑，眼中多是蓝天白云和鲜花。青年时期恰遇“文革”，崇尚“怀疑一切”，除了伟大领袖之外，不管是官是民，是亲是疏，甚至自己的亲娘老子，遇人先用阶级分析法批判一番，觉得人人可疑，恶者众而善者寡。

继而又因个人前途不顺，愤世嫉俗，所到之处全都“洪洞县里无好人”，人心唯危。既然“他人即是地狱”，自己整天在地狱里熬煎，也就和“善”字无缘了。

圣人“四十而不惑”，我虽愚人，四十岁后的人生观却逐渐反转，更多地感受到世人内心深处善良的一面。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在毫无功利因素驱动的前提下对我本人的关爱和帮助，则是促使我思想转变的重要原因。其中让我永世难忘的至少有这几件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1999年。那年七月在我毫无预感的前提下女儿突发精神病，在南阳市四医院住院治疗。从住进医院开始，一连五天不吃不喝，靠输液维持生命，且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我和爱人在那里陪护，痛不欲生又不敢在病人面前流泪。实在忍受不了，我跑到医院南边的玉米地里嚎啕大哭起来。惊动了一位到地里小解的男子。

那男子问明原因后告诉我，他就在医院大门南边开饭店兼小卖部。多年来他见过的精神病人太多了，越是刚住院时不吃不喝、疯闹不止的年轻病人越是容易治，好的快。说得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后来我女儿能吃东西了，想吃面包又嫌医院门口几家小卖部里的面包不好吃。那时候四医院到市区内还不通车，坐门口的“摩的”到市区得花好几块钱，我又不知道市内哪里能买到好一点的面包。就去求那位劝说过我的男子，想让他的店里进一些口感好的面包。

那男子听说我女儿想吃东西了，高兴得很。说是口感好的面包价位高，在这家医院门口不好卖。他把他的自行车推出来，又打饱气，告诉我到市区最近的一家白鸽面包坊的路径，让我自己去买。买回面包后，我过意不去，想给他几块钱，他死活不收，让他吃个面包，他恼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借他的车子去城区了。

隔了一天，我从他店门前过，他喊住我，问我为什么不骑他的车子了，我支支吾吾，无言以对。他把车子推出来，说：“快去吧，让闺女吃好点儿，补补亏。”

我女儿住院期间。多次麻烦这位素不相识的男子，出院后向他告别，他仅接受了“谢谢”两个字，还嘱咐我，这种病不易除根，如需到医院买药，一定拐到他那里，把我闺女的健康情况告诉他。

女儿最终在省精神病院把病治好了，但仍需经常服药。后来几次1到南阳四医院去买药，特意去找那位恩人，可因为医院改建，正门改到东边了，南门被封闭了，南门外的店铺全都关门了。我又不知他的姓名，只记得他中等身材，脸色黝黑，腿上有几处伤疤。到附近打听许久，始终没见到这位素不相识的恩人。

第二件事发生在2010年。那年刚过春节，我被查出得了直肠癌，3月21日做手术，手术后一直头晕，起不来。躺的时间长了，左下肢长了血栓，疼得很。心里对天地神明都充满了怨气，见谁都想发火——尽管学校领导、同事和以前教过的学生全都热情的看望我，关心我，我心里仍是怨气难消。就是在这满腹怨气的情况下，我住进了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内科病房，开始了漫长的化疗过程。

医生为我的化疗制定的方案是每两周为一个周期，总共计划用12个周期。每个周期的第一周住院输水，第二周回家吃喝保养，以保证白细胞数量，再开始下一个周期的化疗。第一个周期我住的是一个小病房，只有两张病床。

邻床是一位约七十岁的老汉。见我进来，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和我打招呼。他面部清瘦，脸色黛青，多天未刮的胡须又给他增添了几分苍老。显然他已被病魔纠缠好久了。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一味地对我抱怨他儿子瞎孝顺，白糟蹋钱，就这么一个咳嗽病，治了那么多天，越咳越厉害。儿子为了伺候自己，请了长假，把大学功课也耽误了。正抱怨着，他儿子从医生处回来了，他也不敢再说了。

后来，从他儿子口中才知道他本来是桐柏山区的采药人。妻子去世十几年了，儿子刚考上大学不久，他就得了肺癌，还是晚期，手术不能做了；他的体质又与化疗药物天然排斥，用了两次药，反应特别强烈。医生只得先用些增加免疫力的药，自然很难见效。又不敢给他说实话。他却怪西医不治病，吵着要出院，回桐柏山挖桐桔梗自己治疗。

一说起桐柏山和桐桔梗，他那黛青的脸上泛起了红色，声音也洪亮了：“啥子大医院？啥子西医？啥子专家呀？都是骗钱的。华佗老祖，药王孙思邈，医圣张仲景，还有李时珍的什么钢木（纲目）？哪个提过什么癌症？兄弟，你不用怕，等我回到桐柏山，挖出真的、好的桔梗来，就你肠子上那点儿病，非把它治好不可！桐桔梗可是神药，外号叫桐参呢，啥病治不好？你不信？等着吧，我回去就上山……”他说着又咳起来，我连忙说：“我信，我信……”唯恐屈了他的热心和诚意。

七天的治疗结束，我要出院了，和他告别，他还郑重其事的让他儿子记下我的通讯方式，让我等着他回桐柏山后挖出桐桔梗寄给我治肠子。

又过了七天，我在家里攒够了体力和白细胞，再次回到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九楼（肿瘤内科病区），找遍了所有病房，也没再见到这位桐柏病友。再后来几次住院我不甘心，次次都反复寻找，最终没能见到他们父子。我只好在内心里为他祈祷，祝他早日康复。他虽然没有治好我的肠子，却治好了我心里的怨气。改变了我对人性善恶的看法。

其实，善良的人，暖心的事，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在我们身边，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内心麻木了，变凉了，难以察觉到罢了。就说今天的事吧。早饭后我骑电动车到附近一家速递店去取快递，走到县政府东边发现了那两棵银杏树下落了一地成熟了的白果，个儿肥大，色泽鲜艳，煞是可爱。

这东西，处理得好，既是美食，又是良药，对我老伴的心脑血管病、失眠和支气管炎很有用处。扔在路上，被车辗人踩，只能污染环境、给清洁工招致麻烦。

于是，我就把电车停在路边，开始捡白果。在政府门口值班的两个保安也来帮我捡，见我没带塑料袋，忙从门岗屋里找一个给我，地上的捡完了，还让我用脚跺树干，我说腿疼，他就帮我跺……

还有一件事，也很有意思。可能是2017年吧，我为了一件事到赊店镇综治办去填一个表格，我的眼睛花了，看不清楚，那位负责发表格的同志就说：“刘老师，我帮你填吧，你多写几篇文章给我们看就行了。”

原来她是“河畔绿柳”平台的忠实粉丝，读过几篇我发在上边的文章，从平台上发的作者相片上认出我了。看来我这样的蹩脚文章也能换来开心和好处。后来她也成了“河畔绿柳”的作者，诗写得很好。

有一段时间，我在“河畔绿柳”作者群里发了一个倡议，倡导每位作者每天都以“今天我高兴”为开头写一段文字，篇幅可长可短，平台上为此确实热闹了一阵子。虽然没有永久坚持下去，也算做了一件不错的事吧。

再说，善良并不限于帮助别人；宽容大度，也是善良。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修养更差，工作中生活上做的对不起领导、同事、邻居、包括学生和学生家长的事太多了，但是和我斤斤计较、找我麻烦的人，一生也没有几个。

当然也有三两个人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但我当时和他吵过就算了，从来不记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被我伤害的人不是更多吗？别人能宽容我，我为什么不能宽容别人呢？有人也许会说，“这个别人”不见得是“那个别人”。其实，何必那么较真呢？世上只有我和“别人”而已，善和恶也是会流行的，让我们都做“善”的传承者，于人于己，都无坏处。

说到这里，我还想把话题扯远一些，说说最近几年网上热炒的大爷大娘摔倒讹人的问题。这个问题起源于一部电影，内容是雷锋的战友乔安山开车路上遇到一位大爷摔倒昏迷了，就把这位大爷送到医院并替他交了入院费，反而被大爷一家以“你没有撞人，为什么要送他入院并代交入院费”为理由讹诈的经过。

后来这样的事被媒体炒的越来越多。人们在路上遇到摔倒的老人就越来越怕。扶吧，怕被讹，不扶吧，内心不安。哪年的春节晚会还专为此演了个小品。并以“人心倒了，就再也扶不起来了”作结尾，想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

其实，多数人心中的善良并没有泯灭，就是媒体上炒作这类负面新闻太多了，把本来想扶的人吓怕了。我们社旗县城该有十几万人吧，老头老太太也不少于一万吧，有意识地去碰瓷讹人的，有几个呢？不会有千分之一吧。本无意讹人，但昏迷了，糊涂了，冤枉了扶他的人，也没听说有几个。

就算有，也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所以，我认为依法严惩讹人的人非常必要，但是媒体上大肆炒作此类负面新闻，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还有，家庭中也是慈父孝子多而恶父逆子少，官场中也是有人性的官多，一味欺压良善的官少。即使变成贪官污吏的人，也未必是本来人性就恶，只是“见利忘义”失去了“本心”。

…………

总之，我认为世上还是好人多——尽管好人也会犯错。相信人性本善的人，自己内心会多些敞亮，多些温暖。终天把别人当作地狱，自己不但多受煎熬，弄不好还会沾染上污点和晦气。

再补充一下，善恶没有绝对的标准，人性本恶还是本善，这个问题也没有最终答案。我说的仅仅是个人真实而肤浅的一点见解罢了。

作者简介

刘永科，社旗一高退休教师。一九四八年生，一九六八年南阳三高毕业。一九七一年开始执教，教过小学、初中，一九八四年开始教高中语文，二零零九年退休。乡土中原公众号总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