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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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说恢复天真,
就要写奇人
骆以军:二十世纪有一些小说巨人,创造的主人公是某种奇特的职业,譬如卡夫卡《城堡》的土地测量员,萨拉马戈《里斯本之围》中的校对员,甚至徐四金(聚斯金德)《香水》里的天才香水制作师。他们皆是一种人类之前陌生的,不太能将之实体感的,比较抽象的专业。当然也给予了读者一种前所未有的“现代感觉”:人的个性、天然性被剥夺、异化、依傍于那门极专业技艺中,已经和正常人类的能力,或工作所需付出的牺牲,远远脱离那个古典时光的地表。这若有天才说故事者,不仅是以其“怪异”隐喻这一百年——难用之前古典感性将之投影的“变形记”,且能熠熠生辉。
骆以军
您的《暗算》,在我心中,便是这样一部“奇中奇,谜中谜,局中局”的厉害说故事。当然即使台湾读者,就算未读过原著,或鲜少不闻改编电影《风声》、《听风者》(当然您可能会对小说改编电影,暗自有一大桶苦水)。“破译局”──神秘的701,里头一段奇人,像阿城《棋王》中的绝世怪咖天才;或张爱玲“白流苏”那样精算但“女妖精”的世界级数学天才;或那位退休后仍展示其后延怪异能力,慢速疯狂的老人。这些灿烂珍珠的“特异功能者”,却一齐被禁锢在一个国家机构,讳若莫深的“最”、“极”机密的密码筛滤机中,故事的阳面写他们如《唐传奇》中飞仙剑客那神之又神的能力;故事的阴面,其实他们是像波拉尼奥《荒野侦探》中那些追寻“迟到的西方、现代”,而内部快闪加速超车,终于崩坏疯掉的小小个人的选样。
您把“乌密”,最高阶的密码破译,写得让人瞠目结舌。西方必须十年、二十年才可能破译,失效的变态密码,在这小说中出场的几人,竟然一个月、两个月,以其奇特大脑构造,便将之破解。对专业细节的历历如绘,确实把“神奇的写实”带进一个读者着迷的境界。但这些天才们在现实人生的境遇,却又伏笔写进譬如哈金《好兵》、格非《春尽江南》、金宇澄《繁花》,这些小说群阵。
我想或许许多地方访问您,都问过这个问题,“何以能创造出那样一批,那么真实却又超现实活着的人物?”
麦家:我喜欢回答这个问题——对你,因为这问题也是你的;我笔下的奇人“听风者”“看风者”“捕风者”并不比你门下的“洗梦者”“卖梦者”“异乡客”们稀奇,我的在铁钢的“网”里,你的在历史的“缝”里,他们殊途同归,归到读者陌生的阅读经验去。我猜测,你落笔之初便有谋算:我不要写邻居,不要同窗亲情,不要贩夫走卒,不要庸碌之辈;我要反日常,反生活,反经验,反记忆。这是小说的一路,甚至是起头的大路,这时候的小说是天真的。后来大路分岔,岔出各种现实主义的小径,小径合流,像搞联合政府一样,并成一条新大路,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基本上把来路断了。小说的这一路开始忧伤起来,但仍旧不乏天真一面,所谓“天真的感伤的小说家”(帕慕克)大抵是指这一路。
麦家
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感伤变成了愤怒(冷漠、清高的芯子也是愤怒),天真变成了调皮,小说的台子(广场)被四方拆解,小说家开始跟各种主义、思潮联姻,拉帮结派,各自为阵,吹拉弹唱,自娱自乐。这时的小说是不敢天真的,小说一天真,“文学的上帝”就嘲笑,骂你浅薄,没有思想,没有诗意。这一路走下来的下场是,小说走出了读者的广场,走进了文学史。直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出现,小说天真的一面几乎被他一己之力牵回头。
我从马尔克斯包括博尔赫斯那里,看到了恢复小说天真一面的契机,也受到了诱惑,得出的结论是:要写奇人。别指责我不写常人,常人也是人,难道奇人就不是人吗?我们要写的是人,难道奇人没有人性?我的父母是最通常的人,农民,过着最日常的生活,他们的生命里其实并无太多人性的考验。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看日头作息,只为一副胃肠,连爱情、孤独、荣辱甚至都不大有,如何让他们来体现复杂泥泞的人性?人性只有在极端的条件下才能充分体现,这个任务我觉得奇人应该比常人更容易出色完成。也可以说,这是我要写奇人的“理论基础”。
当然,奇人是各式多样的,为什么我不去写风清扬,不写棋王,不写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这必定跟我经历、知识面、兴趣点相关。选择哪里开战,是可以战略谋划的,但仗怎么打,到战术层面,其实是没得选择的,只能跟自己打,抽调自己的各种积累。我无需向你强调,我写的都是虚构的——难道有那么多极端人事坐等我花钱去收买?虚构不等于虚假,虚构是为了更宽广深入的真实。格里高尔变成一只甲虫笃定虚构,但人在重压之下变形、异化,这是现代人的一种集体真实。至于为什么是一只甲虫而非臭虫?为什么那家庭是那种人物关系?那屋子有那些家具?等等,像我为什么要写“特别单位”而非“特别旅馆”一样,都因于作家自身经历,包括(尤其)内心经历。
我们有理由怀疑卡夫卡梦见过甲壳虫(或捉拿过),我小时候经常做同一个梦,一只翅膀张开来像蓑衣一样的大鸟把我叼走。这只大鸟是英雄,救我逃出了那个令我倍感孤苦的小山村:这跟我后来写了那么多英雄或许是相干的。同时在我认知里,枪打出头鸟,你一旦成为英雄,就有明枪暗箭对准你,自身本性中一些劣根也会暴露,所以最后他们都被摧毁了。说到底,我的奇人只是在手艺上有天赋异禀,在人性里、命运场上并无特异功能;他们像一只被吹鼓的气球,更易于被自己撑破,或被外力戳破,破的时候就是常人了。
骆以军:对我这样一个台湾读者,九十年代以降从韩少功《女女女》、《爸爸爸》,一路读阿城的《遍地风流》、莫言的《生死疲劳》、贾平凹的《古炉》。可以说是缺乏现实临场经历的心灵史。这有文学史家与评论家之庞大档案,我只是个小小读者,但也像油画层层覆盖了一种“文学赠与的印象”。文革应该错综复杂着一种,既劫后余生者对那超现实的“黑暗之心”,疯狂的全景的观测、回放、沉思。他们常是鲁迅悲恸大喊“救救孩子”,几十年后那些孩子在神州大地上,超乎人类想象力的疯狂集体剧场,实践着鲁迅都想象不出的暴力。
小说“造人”的原则:
若有,仿佛若无
骆以军:一如普里莫·莱维对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痛苦回忆,一如昆德拉的《笑忘书》、库切的《耻》、格拉斯的《铁皮鼓》,很多时候,“某一个时期,为何置身其中的人集体全疯了?”这是一个小说家要不断复返、探问的超乎个人的道德辩诘。不是直描暴力本身,而是透过昆虫学般冷酷的收集、记录,找寻出暴力是怎样如一粒煤屑,不可思议地滚动,最后形成一将整代人吞噬的巨大黑洞。问题可能比我们这样的局外人要复杂,包括“遗忘”,或“是不是该遗忘”?
《人生海海》中的上校(绰号“太监”),环绕着他的“那话儿”,很像昆德拉说的“赫拉克力特河床”(“萨宾娜的礼帽”),同样的一个物件,竟然在不同时代、不同人所各自遭遇的,收藏的秘密,有那么大的差异!这随着故事的推展,回溯,让读者接受到一种剧烈的震颤,而这种“以为黑其实是白”、“以为弱其实是强”、“以为恶其实是善”、“以为至善其实是人心最不幸的扭曲”,那种多层次堆叠的次第认识论崩塌,而后重建,其实是极高级的推理小说才能达到(如今的读者多么难以情节的翻转惊吓之),但这部小说却将“与生命本身冲突的人心”,其超乎人能忍的痛苦,内禀于这其中每一个关键人物。
包括“我”的爷爷,包括上校最后退化成小孩的老伴(或母亲)林阿姨,这样最具备良善、古老教养、美好的有爱人无往的人物,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卖过上校。我们一边慨叹这个民族在一百年内,人们被放在何其变态的磨坊碾盘上碾碎的榖糠(张爱玲这么说她的父母),不,更像大强子对撞机,那是已将人类形态与最低微的公平对待,都完全烧熔、扭曲的超现实处境。某部分来说,“上校”其实还是“麦氏签名”的顶级谍报小说主角,但这小说写的不是谍影幢幢的欢场,而是“其后”,他明明是英雄,但小腹曾因为国捐躯而被刺上“耻辱之符”,这于是形成了一个“时光”──屏蔽的真相──因为群体的疯狂,于是那不愿揭露之真相,成为更重大的对这主人公的施虐了,一个不断加上人心变态形貌的涡轮机。阅读这本小说时,我出现一种奇异的情感,好像从年轻时读的鲁迅、沈从文,那些承受痛苦的身体和心灵,一路到莫言、贾平凹、韩少功、余华、金宇澄、格非,甚至刘慈欣的短篇……,我竟然出现一种“时光的赎偿”:这么一幕换一幕,一个年代换另一套(如同莫言的《生死疲劳》),这么巨大的对人的摧毁,为什么没个尽头?没个兑价偿还的救赎?包括小瞎子、“我”、“我”爸、“我”祖父、林阿姨,当初偷上了林阿姨的阴险长官……所有人像相濡以沫的将死之鱼,缚绑在一个集体的、群众的,不知为何可以无限放大的残忍。我觉得上校像是中国文学第一次出现近乎“耶稣”的受难者。
能否请您谈谈,从最初,到整部小说发展中,您是怎么创作,“长出”上校这个人物?
麦家:我不敢保证能说清楚,甚至我也不想说清楚。说说“宇宙爆炸”的第一推力吧,我老家有座老庙,一度香火很旺,“破四旧”时庙里的和尚被迫还俗,庙屋一直空置,成了鸟窝兽窠。四十四年前,村里决定变废为宝,拆掉庙屋,用老砖木造新校,大人负责拆和搬运大件,我们小孩负责搬小件,主要是砖瓦。山高路远,我才十来岁,一次顶多搬五六块砖,中途还要不停歇脚。一次歇脚时,看见一大人,四十来岁,挑一担粪桶,在百十米外的田埂上向山脚下走去,阳光下他浑身发亮的,腰杆笔挺,步子雄健。我不认识他,多数同学也不认识,因为他是隔壁村的。有个高年级同学,似乎很了解他,向我们兜了他不光彩的底:是个光棍。为什么光棍?因为他的“棍子”坏了;为什么“棍子”坏了?因为他当过志愿军,打过仗,“棍子”在战场上受了伤,只剩下半截。
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这人,但他也再没有走出我记忆,那个浑身发亮、腰杆笔挺的黑影一直盘在我心头,给了我无数猜测和想象。这就是“第一推力”,像推磨,经常推得我晕头转向。他的真实情况我不知道(也无需知道),但我想肯定和上校不一样。我也不相信生活中能寻到像上校一样的人,这全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一个一损俱损的吃苦受难者,一个艺术人物。我在创造他的同时也创造了我自己:一个天真的感伤的小说家,一个能调动记忆和情感创造文学现实的人。现实本身并不迷人,像那个黑影人,我不相信他能经历那么多;从他到上校,像一滴颜料到一幅画,我要给出去很多。这决定我要有很多,包括人生感悟,包括文学经验。所有作家都声称自己在描写现实,但许多作家只是在写实在的作品,而非现实的作品。单有个人经历,缺少文学经验,只能写实在的作品。真正现实的作品指的是文学现实,是天真的,迷人的,高于生活,又融于生活。
莫言看了这小说,对上校的评价是:他是生活中不可能有的人物又仿佛是我们朋友。我觉得这就是小说“造人”的原则:“生活中没有”和“又仿佛有如朋友”,两者缺一不可。一般情况,前者容易做到,后者难。但这一次,我要从最私处出发去抱拥高贵的文学现实,在最不可描述之处着笔,在最接近一个下流故事之处,长出一个高尚故事,刻画一个让人同情敬重的受苦受难者的形象,我深感并不容易。
还有多少秘密可以被挖出来?
骆以军:“还有多少秘密可以被挖出来?”我想这是让您这部小说的读者,愈到后来,心中愈会冒出的震撼。每一个原本像《清明上河图》,在那鸟瞰画景中的群众,一旦像用一鼠标拉近再拉近,每一个从幽黑人心深矿,凿挖出来的新的“真相”,都把我们所站立的这个光天化日,理所当然的世界,全颠了个倒翻了个转。
这真是不可思议,环绕着这个男主人公──他既是神医、英雄,心灵上的男子汉──却也是造成故事中所有人们,那真如希腊悲剧,让读者掩面矜默、瞠目结舌的祸源,他就像俄狄浦斯,那些被重新翻出的人心悲剧,太残酷了,绝非肢体或疯狂的暴力。
我想这部小说或许多人会有这印象或评论:“这不是‘麦家式的小说’。”但读完回潮再三,会有一种新的体会和想请您多和读者分享的,那很像是您放下了一个“最严谨训练之谍报员,顶尖的破译者”的壳子,第一次感受您的“活在这时代,这样一生流逝时光”,小说自由奔放的感悟。这些故事中的人群,合于小说家演奏之曲式,由故事的火车站各月台,分派进出站的四面八方列车。那么井然有序的一个个活生生,走过那些其实所有人都在那样艰苦活着的,不同时代背景,但这些人,“甚至比一般人更高贵一点,更可爱一些的人们”,会在您的演奏中,以不同方式,向我们展示人心黑暗可能旋转的惊人景观。但这次我们得到的不再只是一个谍报故事,破译者种种秘史那样的“奇之又奇”、惊异与悚怖、真理最后一块拼图放上的叹服。
不,这次我感觉你“还有更多话想说”,但这个写小说的您,串连、走过了这一块块河流般的,“我这一生将这些不同时期的中国俄狄浦斯、哈姆雷特,或鲁迅的‘祥林嫂’、沈从文的‘丈夫’……,那许多的人们的,不断变形的他们的一生”,变成一条麦家个人的神秘河流。除了恐怖,其实还有温暖和高贵,还有修补巨创的爱。能否请您说说这“多出来的感慨”?
这很奇妙,这是个非常长的,绳索串着漫长时光,多组人的冤恨、痴妄,残酷的报应的故事,但同时却也是一个非常长,非常长的绳结之索,一路解开缠困,人们在其中生老病死、斗转星移,长恨如歌的,宽恕的故事。
麦家:其实还是“麦家式”的,只是我更具备了“文学经验”。文学经验说到底是一个如何迷人、动人的经验:从迷人入手,向动人靠拢。以前我的小说写的大多是在“赛场上”的“运动员”:特别的单位(701),特别的人(天才),特别的事(英雄的诞生和毁灭过程)。因为“特别”,占尽迷人的天时地利,但也因为“特别”,丢失了一些让人感同身受的亲近。读者也许会觉得这种人生离自己远,不易认他们为友。朋友交不成,文学现实就没有完成。文学现实就像玫瑰精油,每一朵玫瑰都认为它是自己的,读你的作品像在照镜子。
《人生海海》,麦家 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新经典文化2019年4月版
写个人的苦难
及其忍受限度
麦家:上校这人其实还是“运动员”,但我不把他放在“赛场”上写,他出现时是个“体育老师”、“教练”,身边围一堆平头百姓,他平时跟人朝夕相处,嬉笑怒骂,他的命运跟多人交织一起。他凤凰变鸡,已跟鸡鸭做成邻居、交成朋友,然后再揭开他“凤凰”的过去、他“虫子”的后来——他后来连鸡鸭都不如。从“凤凰”到“鸡鸭”又到“虫子”,体现的是一种命运的残忍,而在残忍面前他表现得足够有尊严,就更加是我们朋友了。
人生海海,起落沉浮,苦乐无常,我想写一个人的苦难,一个人忍受苦难的能力和限度,写一个人与命运的纠缠和友情。爱一个人是容易的,我们身边有那么多可爱的人;恨一个人也不难,世上有的是可恨之人。要爱上一个可恨人兴许有些难度,但最难的无疑是爱上自己可恨的命运。我相信,当一个人爱上自己苦难的可恨的命运时,他将是无敌的,也将是无国藉的。
骆以军:六七年前吧,和初安民先生到杭州,那次我印象极深,第一天去拜见您,第二天我们搭车去乌镇,见木心先生。好像第二年底,木心先生就过世了。那在我个人,很奇幻的挤压在三四天的行程,而且很像走马灯地在杭州兜了半圈。我想很少会有人将您和木心先生放在一起讨论,但当时我和初先生,确实是从台北搭飞机,直航杭州,而前后在也有些超现实的景框中,见到您,听着您说话。见到木心先生,听着他说话。木心先生是在他的故居老屋,湿冷的破旧大宅,老先生身体已极差,但目光烁烁。
您则是在饭局后一绝望塞车阵中,坚持开车送我们。我感觉您很沉默,不多说一些场面话。神思飘在另个世界,但像小孩子固执不愿和玩伴分离(也许是您对待友人的性情)。我觉得我那次对杭州的印象,它属于自己内在小宇宙时光,有它自己吐餔咀嚼的二十世纪,西方,古代中国,民国,种种。和我去大陆其他城市,不同遭遇的文人,很难说清的孤立成自己的性格。我觉得这个城市应该长出菲茨杰拉德那样的小说家,长出莫奈那样的画家。一种独异于中国其他城市的“见过世面”,懂得西方的浪漫舞步,但又懂得一种非常江南在地梅干菜在瓮中的熟烂霉味。或能请您谈谈对于“杭州”,一个小说家在杭州这座城里写作、生活的一些随性的印象。
麦家:说到那次杭州相见,我就很难为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送了你一个包装精美的空烟盒子,像行为艺术,如恶作剧。其实是我昏了头。以后很长时间我抽烟都会默想起你,也因此多看了你几本小说。这感觉蛮好的。只是期待你来杭州或我去台北当面请罪的机会,迟迟不降。但总是要降的,杭州的话就留着当面讲吧。你也可以理解我在逃避讲。也许吧,杭州总的讲有大变化,而我们是怕变的,变成簇簇新的,就不好玩了。
骆以军:这次这本小说书名“人生海海”,是一首在台湾KTV、大街小巷,人们耳熟能详的台语流行歌,您选择用为书名,对台湾读者更添加一种诧异与亲切。能否请您说说,这是怎样的因缘、心情(或许意外能听您说说对台湾的印象?),用这样一首台语流行歌,作为这个其实时光跨度极大,且整个是残酷历史的大故事的命名?
台湾流行乐坛五月天和《人生海海》
麦家:我曾在福建待过多年,那时还没有五月天的流行歌,倒也有一首叫《人生海海》的民歌,闽南话唱,听不懂词时,没太多感触。后来对着词听,觉得有一种人生的悲悯和顽强在里面,跟我的“三观”配上,就喜欢听。离开福建时,刚结束了一段感情(初恋),一路都在哼这歌,似乎要从中借一些力量;有时哼出泪,还是无力的。这种感觉大概也是上校活着的况味吧,就把它列入书名备选名单,十来个,出版社居然一眼看中它。那时我并不知道五月天已经把这首歌唱翻了天(年轻人的天,我在另一重天),也不知道出版社为什么看中它。
对谈:麦家、骆以军
编辑
:董牧孜、覃旦思;校对:翟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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