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9日19时，量化私募机构“幻方量化”通过公众号发文称：

2022年度，幻方量化共计向慈善机构捐赠2.2138亿元。除此以外，公司员工“一只平凡的小猪”个人向慈善机构捐赠1.3800亿元。以上合计3.5938亿元均已完成打款，将支持15家慈善机构的23个公益项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幻方量化的捐赠统计不但引领了基金圈2022年的“凡尔赛”，而且还直接火出圈，登上当日的热搜。

01

中国巨额捐赠来自何方？

从公司角度看，根据上市公司公开信息披露，2022年A股上市公司捐赠前三名分别是长江电力（2.71亿元）、宝丰能源（2.5亿元）、伊利股份（2.17亿元）。幻方量化及其员工合计捐赠3.59亿元，竟然可以碾压这些千亿市值的大公司。

从个人角度看，“一只平凡的小猪”捐赠1.38亿元，不但创下了去年非银行金融行业员工的捐款记录，甚至超过了《2022胡润慈善榜》上榜门槛（1亿元）。要知道，该榜单上榜者大多是企业或财富家族，捐赠统计包括现金及股权捐赠。

而幻方量化及其员工，则以详细的捐款记录向外界表明：搞捐赠，我们是用真金白银。

图：幻方量化2022年度慈善捐赠

来源：幻方量化公司公众号

公开资料显示，幻方量化创始团队2008年起致力于全自动化交易研究，2015年成立幻方量化，是一家使用AI进行投资的对冲基金。梁文锋先生通过浙江九章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宁波程采企业管理咨询合伙企业等成为公司实控人。

图：幻方量化梁文锋股权透析图

来源：天眼查

经过多年深耕，幻方在量化私募圈中打出了名头，甚至有着“北九坤、南幻方”的口碑，其量化交易管理规模一度超过千亿（目前稳定在600亿左右）。

2023年1月，万得公布了“2022年度Wind最强私募榜单”，幻方量化荣获“三年期最强私募基金公司—量化股票策略”（第三名）、“三年期最强百亿私募基金公司—多策略”（第二名）等多项荣誉。

根据私募排排网最新数据，截至2022年末，92家披露了业绩的百亿私募基金公司的平均收益率为-7.16%，幻方量化的收益率达0.38%，跑赢大盘。

可见，即使在“股债双杀”的2022年，该公司在量化投资领域依然取得了良好的成绩。这是巨额捐赠得以发生的重要前提。

02

“平凡小猪”是怎样炼成的？

此次捐赠的一大看点，是幻方量化员工“一只平凡的小猪”进行了高达1.38亿元的捐赠。“一只平凡的小猪”是谁？业内人士推测，较大可能是公司创始人梁文锋、徐进，或公司的CEO陆政哲，但不排除是其他员工的可能性。因为此前幻方量化公布的另一则信息表明：

过去的几年，幻方量化及员工每年拿出收入的一部分投入公益，回馈社会，累计捐赠超过5.8亿元。

也就是说，即使除去以幻方量化名义以及“一只平凡的小猪”名义进行的捐赠，该公司的其他员工也在公益活动中投入了不少资源。

从幻方量化官网栏目“人物志”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1.负责“萤火二号”运营与维护的D哥，在其个人介绍中强调一个事实：

在就读浙江大学物理学专业期间，担任了多年浙大BBS公益版的版主，定期组织各种公益活动。“公益”与“计算机”是大学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

图：“幻方人物志”个人介绍文章部分内容

来源：幻方量化公司官网

2.负责“萤火二号”超级计算机集群运维的P同学，从浙江大学电气工程学院毕业后进入了央企，但发现在当时环境下很难实现“成为一名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反哺家乡”的愿望。于是，她跳出了体制内机构，加盟幻方。

图：“幻方人物志”个人介绍文章部分内容

来源：幻方量化公司官网

按照她的描述，这里不但有实现其愿望的必要物质条件，还有着良好的社会公益氛围。并且，这个想为家乡和社会做点什么的小目标，算是提前实现了：

去年，幻方以员工的名义，捐了两个多亿。

3.在市场部工作的Y同学，曾在毕业后前往潮汕支教两年，期间不断思考关于教育公平、儿童发展等问题。因此在幻方捐出2.19亿元支持教育事业时，身为幻方公益工作小组成员的她选择了见效慢的软性项目，而不是造学校、建大楼的“凸显成就式工程”。她的解释是：

我们对待公益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踏实。根据现阶段的实际情况，实际需求捐的款。善款既有用于直接解决女童上学急难愁盼问题的助学金，也有教师培训、儿童阅读活动、留守儿童陪伴这样的软性项目——教育目前最迫切的需求，并不再是房子和场所了。即便这些软性的付出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看到，能够让善款切实地惠及教育和有需要的儿童，我们就满足了。

图：幻方量化资助的

“希望工程1+1项目”受助现场

来源：幻方量化公司官网

从这些员工的自我介绍中可以看出，引导他们走上慈善事业的初衷，既包括个人对人生与社会的思索，也包括个人在求学过程中接受的教育与校风熏陶，还包括在工作与生活中的亲身参与。

在此过程中，幻方量化起到了重要的平台作用。例如，公司组织员工成立了公益小组，以公司名义集中员工力量办公益事业，同时也鼓励员工参与其中。甚至于，公司曾以员工名义进行“点对点”式捐赠。

从幻方的实践可以看出，关注公益的企业文化，自然会吸引关爱慈善的员工加入；有关爱慈善的众多员工，必然会形成关注公益的企业文化。

从这个角度看，“一只平凡的小猪” 可能是公司创始人、实控人，也可能是热心员工。探寻具体的自然人、纠结于姓甚名谁……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在这样的组织氛围中，有捐赠能力和意愿的人自然会推动慈善的发展。

03

幻方豪捐有何示范价值？

关于幻方量化及其员工巨额捐赠的动机，金融圈、公益界均做了大量解读。

所谓量化投资，是指通过数量化方式及计算机程序化发出买卖指令，以获取相对稳定收益为目的的投资/交易方式。它利用复杂的海量数据分析，快速发现交易机会、提高交易速度和效率，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对交易员的主观臆断、降低投资者情绪波动的影响。

从技术实现方式看，量化投资是利用计算机技术高频地选股、快速地择时交易。但本质上，量化投资的交易对手方永远是处于信息与技术劣势的中小投资者，例如习惯于追涨杀跌的部分非理性散户。

因此，著名的量化对冲基金Two Sigma创始人David Siegel曾宣称：

利用人工智能和分布式运算技术，量化交易在关于财富的零和博弈中处于优势地位……人类投资经理再也无法击败电脑的时代终将到来。

David Siegel的断言引发了关于技术伦理的大讨论。人们关注的是，既然量化投资并不创造财富，可能收割中小投资者的锐利“镰刀”，那么它存在的社会意义是什么？值得人们耗费大量资源去堆砌投资模型吗？

同样的疑问，其实也广泛适用于“以钱生钱”的金融行业。因此，慈善捐赠成为金融圈的行业惯例，或许捐赠可以换来金融从业者“内心的宁静”，还能改善金融行业在大众中的刻板印象，促进构建更加友好的公司-社会生态。

2013年，美国黑石集团创始人苏世民以个人名义向清华大学捐款1亿美元建立苏世民学院。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苏世民坦言：

我认为未来世界的中心在中国，捐助教育是拉近公司与中国距离的最好方式。

此举也奠定了黑石集团在中国精英阶层中的良好行业口碑，有利于公司在中国的业务开拓（注：黑市集团在中国的成功投资包括蓝星集团、寿光物流园等，不少项目被誉为“双赢”典范）。2022年初，黑石集团管理资产突破8810亿美元，同比增长42%。

图：2017年苏世民书院首届毕业典礼现场

来源：清华大学官网

从这个意义上说，幻方量化的巨额捐赠也课算是一次金融行业慈善捐赠“行规示范”。中国有庞大的金融市场，各类金融机构的创始人及高管，年度收入过千万甚至过亿的不在少数，年薪近百万的金领阶层也有相当的规模。希望幻方的慈善捐赠能被更多的金融机构效仿——慈善捐赠不但能让金融机构在风云诡谲的资本市场中“求得心安”，也有利于提升捐赠机构对民众的吸引力。

04

捐赠免税是否导致国家税收流失？

幻方量化公布的慈善捐赠数据，引发了另一个讨论热点：幻方量化和“一只平凡的小猪”的巨额慈善捐赠到底能抵扣多少税？捐赠免税会导致国家税收流失吗？

根据2019年财政部、税务总局联合发布的《关于公益慈善事业捐赠个人所得税政策的公告》，个人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公益性社会组织和国家机关，向教育、扶贫、济困等公益慈善事业的捐赠，所发生的公益捐赠支出，可以按照个人所得税法有关规定在计算应纳税所得额时扣除。

具体而言，个人所得税“限额扣除”项中，个人将其所得对教育、扶贫、济困等公益慈善事业进行捐赠，捐赠额未超过纳税人申报的应纳税所得额30%的部分，可以从其应纳税所得额中扣除。

《公告》中对“居民个人在综合所得中扣除公益捐赠支出”的情形进行了详细的说明，相应规定包括：

（一） 居民个人取得工资薪金所得的，可以选择在预扣预缴时扣除，也可以选择在年度汇算清缴时扣除。扣除限额为截止当月累计应纳税所得额的30%，个人从两处以上取得工资薪金所得，选择其中一处扣除，选择后当年不得变更。

（二） 居民个人取得劳务报酬所得、稿酬所得、特许权使用费所得的，预扣预缴时不扣除公益捐赠支出，统一在汇算清缴时扣除。

（三） 居民个人取得全年一次性奖金、股权激励等所得，且按规定采取不并入综合所得而单独计税方式处理的，公益捐赠支出扣除比照本公告分类所得的扣除规定处理。‍

虽然“一只平凡的小猪”身份未明，但极可能是幻方量化的高层员工。因此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为：

1.在劳动所得再分配方面，该员工如果在多个企业任职（例如担任其他公司董事、顾问等），其所得薪金只能选择一项，享受一次性扣除的所得税优惠；

2.在技术所得再分配方面，该员工依赖于知识投入（如稿酬、劳务报酬）获得的收入，只能在汇算清缴时扣除。

3.在资本所得再分配方面，该员工的股权激励收入不能并入综合得，而应当单独计税。

因此，“一只平凡的小猪”以员工身份捐赠，所享受的所得税抵扣有着严格的规定，并非“所有收入都参与抵扣”。最起码，对于“一只平凡的小猪”而言，如果TA是公司先分红之后再捐赠，这部分分红是抵扣不了；如果TA在公司分红前进行了捐赠，则可以进行对应部分的税务抵扣。

捐赠免税是全球通行做法，其目的是通过税收杠杆调动捐赠积极性。从表面看，对法人捐赠或个人捐赠给与减免税待遇可能导致税收的轻微减少；但从本质看就能发现，这种免税实际上可视为公共财政（税收收入）的提前支出或特殊支出，其目的是鼓励和撬动更多私人财富用于公共目的。因此，慈善免税的金额，其本质是政府对社会力量参与公共事业的合作投资。

捐赠者享受的税收优惠是以真金白银的慈善捐赠为前提的。而从结果看，这部分社会捐赠是以第三次分配的方式，补充扶贫、教育、医疗等方面的社会公共投入——而这正是税收的重要支出范畴。捐赠免税不仅有利于实现财富第三次分配，还具有促进社会和谐、提升社会文明的功能。

我们不以“论迹”评判捐赠者的动机，但我们提倡参与者以更纯粹的心态参与慈善事业，从点滴处让我们的社会变得更好。

05

捐赠只有“有钱任性”就行吗？

今年1月12日，京师善财传承实验室等机构发布的“2022年度中国捐赠百杰榜”中，106位上榜人合计捐赠达598亿元。社会各界积极参与、大额捐赠不断涌现，成为新冠疫情阴霾下的亮丽风景。

但是，大额捐赠绝非“有钱任性”就可以。个人捐赠还是法人捐赠？现金还是股权捐赠？现在捐赠还是以后捐赠？捐给慈善基金会还是慈善信托？不具备专业的慈善服务能力，这些问题都是难题。

首先，法人捐赠比个人捐赠更为复杂，更需要专业慈善服务。例如在捐赠程序上，个人捐赠自由度更高，总体上，个人捐赠只要财富共有人（一般为家庭成员）同意即可，而法人捐赠则应当符合法人机构的决策程序与监管要求，可能涉及财务合规、税务统筹、信息披露等多方面的事务。

2020年10月，贵州茅台公布了8.3亿元的捐款公告，但随后共197名茅台中小投资者起诉，认为该捐赠未经股东大会授权，涉嫌损害中小股东利益。最终导致茅台集团变更了捐赠计划。

图：2020年，茅台巨额捐赠因不合规遭举报

来源：中国基金报

与英美等国以个人捐赠为主的模式不同，我国慈善捐赠仍然以企业为主（约占61.7%），个人捐赠仅占26.4%。可以预计，随着大额捐赠尤其是企业捐赠活动的兴起，战略慈善规划及捐赠合规服务将成为“刚需”。

其次，即使是个人捐赠，也需要预防网络暴力、隐私侵犯等隐患。从全球慈善实务看，巨额捐赠的匿名案例极少。此次幻方量化公布的个人绝捐赠信息，使用的就是网名昵称，这说明我们的慈善舆论环境有待改良。

近年来，我国的法律法规对匿名捐赠的程序进行了细化规范。例如2022年12月提请人大审议的《慈善法（修订草案）》中就规定：

（第38条）慈善组织接受捐赠，应当向捐赠人开具由财政部门统一监(印)制的捐赠票据……捐赠人匿名或者放弃接受捐赠票据的，慈善组织应当做好相关记录。

再次，巨额捐赠呼吁慈善规划、项目实施、效果评估等专业服务。从经济学角度看，慈善活动也是一种社会资源的配置活动。有限的捐赠投入也需要评估项目、争取“好钢用在刀刃上”。慈善项目落实后的经济评估与社会综合评价也很有必要，这不但能让捐赠者看到“投入的钱没有白花”，同时也是吸引更多爱心人士参与、促进社会公正公平的示范。

最后，慈善规划服务可以拓宽捐赠范围、增大社会效用。从幻方量化公布的公司及个人捐助项目看，“一只平凡的小猪”慈善捐赠项目的范围依然比较传统，主要集中在青少年教育、扶贫、医疗健康三大领域。这些捐助在帮助弱势群体、促进社会公平方面有重要价值。

但是，作为量化投资领域的重要企业，幻方量化在人工智能、计算机应用等领域有着独到的优势。如与战略慈善服务机构合作，或也可在基础性投入研究、前沿科技创新等领域有所作为，探索“慈善推动科技创新”的新境界。

06

加快建设我国慈善服务行业

1992年，北京大学教授厉以宁在《论共同富裕的经济发展道路》一文中，首次提出“影响收入分配的三种力量”，认为在市场机制与政府税收调节之外，还存在着个人自愿捐赠的道德力量。这也是“第三次分配”模型的雏形。

图：“影响收入分配的三种力量”模型

来源：《论共同富裕的经济发展道路》

（厉以宁，1992）

毫无疑问，慈善捐赠是第三次分配的主要实现方式，而慈善的首要原则就是自愿性。例如，应当明确捐赠的合法性与程序规范，坚持个人对可处分财产的处置，法人的捐资行为都应当符合现行法律及制度章程；捐赠过程中的信息披露必须遵循公平与透明性原则。尤其是匿名捐赠人的善款，对其使用去向、具体进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就分配的体量而言，通过第三次分配实现的财富转移，与基于劳动和投资等回报的第一次分配、基于国家强制征税再转移支付的第二次分配相比，体量要小得多。但慈善捐赠具有巨大的社会价值，它不仅仅是财富更公平分配的辅助方式，还存在着多重的社会价值。

正如公司上市中需要保荐机构、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资产评估机构提供专业服务一样，在《慈善法》迎来大修订、巨额捐赠逐年增多的背景下，对于捐赠方来说，为满足合规要求、规避潜在风险、实现慈善目的、确保社会效益，专业的慈善规划和服务同样是必不可少的。

幻方量化巨额捐赠的案例说明，要实现更好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促进慈善事业高质量发展的目标，我们亟待建设中国特色的慈善服务行业，亟需提升慈善专业服务能力和水平。期待财富管理服务机构与各类慈善组织携手合作，促进更多中高收入人群高效开展慈善行动、实现自利与利他相平衡的善财传承。

作者：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社会治理与公共传播中心主任傅昌波，京师善财传承实验室特约研究员肖彪

汉正家族办公室，专注家族传承、基金会和信托！更多信息可搜索【汉正家族办公室】至官方网站进行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