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唐代的中晚期，极为盛行印度传来的密宗佛教，在中国经过几代高僧的阐发之后，形成了中国特有的“唐密”佛教，为了区别于后来的“藏传密宗”，而称“汉传密宗”。唐密在唐代时东传日本，一直延续下来，被称为“真言宗”。

本文作者在展览现场与唐代李真《真言五祖像》中的三幅，《真言五祖像》作于805年

805年唐朝铸造的的金铜密教法器

图为日本在平安时代（约9世纪）所作帝释天骑象像

把唐密带到日本的高僧名叫空海（774年至835年），他弘法驻锡的寺庙，是京都的东寺（也称教王护国寺），现在是世界文化遗产。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正在举办一场名为“国宝东寺，空海与佛像曼陀罗”的大规模特展，展览内容多是空海留唐学法而请回日本的宝物，展期从2019年3月26日持续到6月2日，本文作者观摩了这次特展，深深惊叹于密宗华丽的艺术与珍贵的文物。

《真言五祖像》是现在传世不多的唐画

空海是日本四国香川人，24岁出家，31岁作为长期留学的学问僧前往中国唐朝学习，计划学习20年。804年8月，空海到达福州，然后一路前往长安学法。805年2月，空海在长安青龙寺遇到了惠果大师，两人相见恨晚，惠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让空海尽快学习密法，并参加学法灌顶仪式。

唐密的学法灌顶，是僧人蒙着眼睛，在一幅巨大的佛画“敷曼陀罗”上投花，画上是满天神佛，花扔到谁身上，就和哪位神佛结缘，最好的结果是和密宗至高无上的本尊“大日如来”结缘。唐密的曼陀罗有两幅，分别是“胎藏界曼陀罗”和“金刚界曼陀罗”，前者说明密宗的世界观，后者阐述密宗修行的方法论，两幅曼陀罗都以大日如来为核心。空海两次参加曼陀罗灌顶仪式，都把花投到了大日如来身上，这样的结果让惠果震惊不已。

惠果倾囊以授，空海才智过人，结果只用了半年多，空海就得到了“传法阿阇（音舌）梨”的称号，这是唐代密宗佛教里最高的封号。当年12月，惠果去世，遗命空海不要在唐朝久居，要赶紧回日本传教。于是空海整理了大量经卷、法器和绘画，在806年8月回到了日本。

由于计划学习20年，却只用了两年就回国，所以空海被禁止回到日本首都京都，留在九州接受调查。调查员是另外一个去唐朝留学过的僧人最澄，他非常了解密教在唐朝的地位。根据空海的汇报，最澄给朝廷写了报告书《御请来目录》，详细记载了空海的学法情况和归国原因，还把空海从唐朝带回的物品列成了目录，共有经论461卷、曼陀罗和祖师像等绘画十铺、法具9种、惠果禅师遗物13种。这个《御请来目录》是密教传播史上最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原藏于比睿山延历寺，1341年归由东寺收藏，这次也展出了。

《御请来目录》上记载的五位祖师像，在日本被称为《真言五祖像》。唐代宫廷画家李真于805年受惠果委托画了这一组画像，被空海带回后在京都东寺一直保存至今。此次展出了“一行”、“惠果”及“不空”三幅，都是高逾两米的大卷，其中不空像保存比较完好，人物面貌生动，是唐代传世肖像画最好的一幅。画上有一个特殊的地方，用飞白体写了“梵号、汉名、不空金刚”八个大字，这是用大笔刷出来的设计动感强烈的字体，唐朝皇帝特别喜欢用这种书体来展示自己的权威。现在的研究认为，这些字是日本嵯峨天皇写的，反映了空海与日本皇室的关系，还有日本皇室对唐朝文化的追求志向。

唐代距今年代久远，留存下来的人物画极为罕见。敦煌留下的唐代画卷多是佛教装饰物，不是顶尖画家的作品。几幅传世的唐代名作，年代都有争议，尺寸也不大。东寺所存《真言五祖像》是等身大像，作者李真在唐朝和周昉齐名，水平高超，与画相关的时间地点人物流传等信息都极为清晰，毫无争议，在唐代画作中是独一无二的了。

空海从唐朝请回的宝物中，铜制法器较多。其中最珍贵的宝物是金铜（铜镀金）密教法具，一套三个，包括金刚盘、五钴铃和五钴杵，根据《御请来目录》的记载，可能是唐代的铸博士杨忠信和赵吴等人的作品。金刚盘是用来承载五钴铃和五钴杵的，上面线刻了各种法器的图案。钴本来是古代印度的一种武器，来源是鸟类的爪子，五钴就是五爪。五钴铃和五钴杵都做工精细，爪子锋利，但是造型独特，伤不了人。除了密教法具之外，还有一套四个金铜羯磨金刚也是唐朝的。看样子像小十字架，每边有三个利爪，这种东西是做法事时的镇坛具，放在法坛的四角。

金铜法器与造像

空海请回日本的宝物中，最珍贵的是惠果赐予的犍陀谷丝袈裟和两界曼陀罗。袈裟太脆弱，这次没有展出，只拿出了装袈裟的箱子“海赋莳绘袈裟箱”。这个箱子是十世纪的作品，宽近半米，木制黑漆，上面用金银粉画出波涛和其中鱼、鸟、龟等生物，象征袈裟是渡海而来的。

空海带回日本的两界曼陀罗已经失传了，但是日本国内一直有人反复摹写复制，所以原样流传至今。两界曼陀罗的第一次摹写是在公元821年，第二次摹写是在1191年，摹写出来的叫“甲本两界曼陀罗”，是目前保存的最古老版本，破损也比较严重了。此曼陀罗分两幅，每幅高约4.3米，宽约4米，打开来展示，会占满整整一面墙，气势非凡。

两界曼陀罗是惠果设计的，他果认为，密教内容复杂，难以通过语言文字让人了解，所以须要借助于图画，于是密宗的一个传统就是有大量绘画雕塑。日本几座最大的密宗寺庙，包括东寺、金刚峰寺、仁和寺、醍醐寺等，都以艺术精品众多而闻名于世，就是因为这个传统。

有些作品也确实让人觉得无法用语言轻易描述，好比说这次展出了一幅纸本长卷《苏悉地仪轨契印图》，上面画了九十种各式各样的手印姿势，有些手印靠文字肯定说不清楚，必须要借助图画。这个作品是密宗最珍贵的文物之一，内容重要且年代作者流传都非常清晰，上面署名写着“大唐咸通五年（864年），岁次甲申，孟夏月中旬有八，天水郡赵琮记录。上都东市”，是高僧宗睿（809年至884年）从唐朝带回日本的。

空海带回的唐密，从812年开始在日本传播，并逐渐获得了社会上层的支持，816年朝廷赐予空海高野山修建道场，823年更是把京都最重要的东寺赐予空海，让密宗有了规模宏大的道场。空海在晚年指挥“造东寺所”营造了一套供养于东寺讲堂的“羯磨之像”，共21尊，是密宗的经典雕塑作品，于公元839年完成，现在被称为立体曼陀罗。

1486年，东寺经历战火，讲堂被烧，这套造像中有一部分被焚毁，战争结束后重新补做、但已经不是原来的风貌了。幸运的是，东寺僧人在起火的时候，拼命从火中抢救出了15尊雕像，让我们还能有幸看到立体曼陀罗的原始样貌。

此次特展，从东寺运来了11尊原始雕像和四尊江户时代补雕的佛像，在展厅里排出阵势，颇有气势，让人仿佛回到了晚唐的大庙之中。尤其难得的是，东寺的文物一般禁止拍摄，但是这次特别允许观众自由拍摄帝释天像。（谢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