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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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龙山暴动前,王奎一的学生从县城给他捎来一封信,说日本子要来收缴地照了。王奎一把信给景振卿看,景振卿立即集合三百多人去找谢文东,于是土龙山暴动爆发了。
王奎一是土龙山来才河人,知识分子,人称"王老先生",名流、大户。土龙山暴动,投笔从戎,带领当地农民保卫家园。白家沟战斗打死饭塚等人后,日军攻打太平镇,王奎一战死。家人闻讯,妻子和儿子也拿起枪,投身暴动队伍,后来都在战场上牺牲了。
一窝子上队,一门忠烈。
土龙山暴动的首倡人、重要领袖之一的景振卿,1880年生于长春,迁居依兰土龙山清茶馆,兄弟中排行老二,人称"景二爷",为人豪爽、性情耿直,讲义气。有七十多响地,为当地大户,清茶馆甲长。5月1日攻打湖南营,敌人火力很猛,部队被压制在一片开阔地上,不进则死,后退亦亡。在小丘后指挥战斗的景振卿,一跃而起,大呼冲啊,身先士卒发起冲击,中弹身亡。
前面写过的九里六激战,是景振卿的儿子景龙潭带一个中队打的,身负重伤仍指挥战斗。据说后来也在战斗中牺牲了。
景振卿
笔者家乡本溪县清河城,有个有名的"黄家大户"。主人黄拱宸1899年出生,其父因在王府中伺奉王爷有功,王爷将其在清河城小甸子、成记一带的土地,全都赏赐给他,从此黄家富甲一方。黄拱宸奉天中学毕业,不愿在奉天经营客栈,回乡栽培果树、养蜂,优哉游哉,广交各界。本溪、兴京两县提起"黄大爷"来,几乎无人不晓。
"九一八"事变后,邓铁梅凤城举义,黄拱宸参加邓部义勇军,被任命为13路军少将左参赞。黄拱宸出钱出枪,以其声望,号召、组织各界人士和农民参加义勇军,收编山林队。
1933年3月,黄拱宸带几个人到兴京县西厢小堡收编"双虎队",正值奉天靖安军在这一带"讨伐",躲避不及被捕,并将黄拱宸携带的13路军印信和自卫军空白臂章搜去。
家人探监,告诉他正在花钱托人营救。他说不用了,这样的归宿挺好。把俺赎出去,日本子成天监视着,那种亡国奴的日子俺活不了。"没当过一天亡国奴"的李向山的老乡李德恒,是桓仁中学校长、桓仁县抗日救国会会长。他的许多学生参加了辽宁民众自卫军和抗联1军,他领导救国会为1军募捐,购买粮食、衣服、弹药,派人送上山去。
六十多年后,李德恒的已过八旬的女儿、女婿,和许多八十岁左右的老人,告诉笔者,李德恒是1936年9月被捕的,在沈阳关押半年后被害。那天晚上抓了好多人,救国会的骨干几乎一网打尽。李德恒他们知道日本子要抓人,那天晚上都没在家,怕吓着家里人,说开会,到学校去等着。逃跑的没几个。他们觉得那样会让日本子看低了中国人,他们要让日本子看看中国人的骨气。这些人大都是教师,瞅着弱不禁风,那时教师可都是体面、有身份的人呀。临押去沈阳时再看,眼镜没了的,鼻青脸肿的,一瘸一拐的,没模样了。可一个个都昂着头,上汽车前还喊口号,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推翻'满洲国'"。
这是一群文弱的男人,也是"宁肯掉头,不肯低头"的真正的男人、强者。
景振卿烈士墓
像李德恒、黄拱宸、景振卿、王奎一这样的中国人,东北各地都有,在有义勇军、抗联活动的地区更多。
与黄有们不同的是,王奎一们都不是共产党员。
信仰三民主义的烈士
盖文华,1894年生人,山东省福山县人(又有说是河北省人),北平商业专科学校毕业,在大连、安东、上海等地从事银行、钱庄业。目睹国家衰弱,列强横行,忧国优民,寻求救国救民道路,加入国民党。"九一八"事变,他痛心疾首,将妻子儿女送到大连岳父家,在敦化、蛟河、安图等县串联爱国人士,准备组织反日武装。王德林的老3营起兵抗战,他认为这是一支很有希望的队伍,遂投身救国军,被任命为上校参议。
盖文华才华出众,机敏干练,善于交际,有比较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1932年2月救国军攻打敦化县城,守敌火力很强,正持不下,城内突然枪声大作。原来是盖文华事先带人潜入城内,策动伪军阵前倒戈,在日军背后打响了。内外夹攻,很快拿下敦化城。
3月中旬,盖文华在吉林市被捕。据说,在日本宪兵队,鬼子动用了所有的刑具,也未撬开他的嘴巴。又派汉奸劝诱,许以高官。盖文华冷笑道:余一生致力于中华之富强,凡违反三民主义者,皆余之仇敌,凡侵略中国者,亦余之仇敌,余必竭力歼灭之!
30日,盖文华和十几个烈士的鲜血,染红了江城雪。
作为国民党员,盖文华是反对共产党的。到救国军后,在力主抗战的同时,也不忘反共。新中国成立后,有关他的文字,几乎只有反共的一面。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笔者对他没有任何好印象。
据国民党政府统计,中国抗战时期牺牲而入忠烈祠者,共有270余人,其中东北为60余人。
苗可秀和盖文华,都是国民党员。东北沦陷,民族危亡,他们首先表现的是中国人的属性,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赤子之心。即便像盖文华这种抗日又反共的人,那种为民族大义献身的精神,不也值得后人学习、怀念和敬仰吗?
<老于太太和李三侠们>
在桓仁县采访,不时听到关于"老于太太"的故事。有人说她是抗联,有人说她不是抗联,无论是不是抗联,都说她打鬼子。
"九一八"事变前,老于太太就是胡子。有人说她长得漂亮,被胡子抢上山当了压寨夫人,胡子头叫官军打死了,她就成了胡子头。有人说她是为了逃婚,自己上山当胡子的。胡子忌讳女人,认为队中有女人不吉利,而她特别能干,比男人都"飒愣"(爽快、利索、果断),又有一手好枪法,没她不行,就当了胡子头,叫"大姑娘队"。
而据老于太太的大孙子于海金说,他的爷爷叫于德荣,宽甸县八河川人,老家山东,三十多岁时在宽甸张半子沟被日本人打死。爷爷怎么当的胡子,怎么跟奶奶结婚的,他不清楚。
关于老于太太是抗联的版本,说是红军到桓仁后收编胡子,"大姑娘队"也被收编了。有人说编为一个支队,有人说编为游击大队,老于太太是支队长(大队长),有委任状,上面盖着杨靖宇的官印,老于太太也有官印。程斌投降后,杨司令带红军走了,老于太太还打了半年,抗不住了,下山投降前把委任状和官印烧了。还有人说是放个罐子里埋起来了。"文化大革命"中,老于太太挨批斗,说她是胡子头,想起这个罐子,上山去找,没找到。
非抗联的版本,说你拿不出是抗联的证据,那不就是胡子吗?
笔者请教县党史办的同志,他们说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多少年了,查无实据,都是民间传说,但她打鬼子是真的。
单立志老人
一双裹了又放开的半大脚,两支匣子枪,5个儿子都是在她的背上长大的。出没山林,打家劫舍,袭击日伪军。赶上敌人"讨伐",这山那山,这县那县,没白没黑地到处跑,桓仁、宽甸、兴京的山林里,到处都留下了那双半大脚的足迹。孩子饿了,脑袋从她腋窝下拱过来吃奶,或者把奶子撩到肩头上,吃得更舒服。据说她的奶子特别长,民间叫"布袋奶子"。有人说那不是天生的,就是那样奶孩子奶长的。奶孩子也不妨碍指挥、打仗,喊着叫着,趴着跑着,左右开弓,孩子也不把枪炮声当回事了,照样吃奶、睡觉。不过,打完仗了,背上的孩子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母亲就赶紧解下来,看看是不是打死了。待到下山投降前两年,3个大点儿的儿子都拿起了马枪、手枪。
据说,在辽东山区的山林队中,最多时近百人的"大姑娘队",女人是最多的。平时在老于太太身边的几个人,都是年轻力壮、武艺高强的女兵,丈夫死后更是如此。老于太太留下5个儿子,小产的,夭折的,不知有几个。那年代女人生孩子叫"过鬼门关",更不用说她们这种境况、生涯了。死人不说,怀孕、生孩子又怎么行军、打仗呀?那时没有避孕药具,她们就吃了一种什么草药,绝经了,每月再也不"来事"了,这辈子也不能做母亲了。
1 军是1938年秋后陆续撤离本溪地区的,老于太太应该是年底,或者1939年初下山投降的,之后就住在桓仁县普乐堡,直到去世。
1998年3月28日,我在于海金家采访,中午去路对面的小卖店买烟。开卖店的老人叫王志祥,七十四岁,他说老于太太下山时他见到了。是从大荒沟下来的,日本子领着伪警察押回来的,押到孟家店的院子里。就剩十几个人了,头发老长,披散到肩上,分不清男女。脸、手和胳膊腿,露肉的地方都是锅铁色。棉衣刮得像烂羊皮袄似的,袖子、裤脚丝丝缕缕的,不少人没穿鞋,用破布、麻袋片包着脚。大雪隆冬,那时但凡有点儿办法,也不会下山投降的。老于太太背着老五,脸上看不出表情,那眼色刀子似的,昂着头,挺刚强。
八女投江带头人冷云
张翔,年三十九岁,吉林省宁安县南湖头人,家庭业农,身为农民,善打枪。事变后,本身虽未参加反日运动,但其对反日部队有很大的帮助,以后被日走狗知道,报告日贼,将其家庭人口杀尽,房子纵火,剩他一个乘机逃出,加入救国军。后因救国(军)失败,自己单独领一部分队伍进行反日游击战争。在他队内的士兵,都是打枪的能手,所以在每次与敌人接触的时候,敌人多少要受些损失。特别出名的给敌人一次打击,即是三四年日本福田大学的学生视察团到镜泊湖去视察,在他们未到之前,他先探悉,以后设兵埋伏,至敌人的汽车到时,即陷入阵地,结果被他们全数打死,一人未剩,枪械、经济都获得而去(敌人十四人全武装,轻、手、机枪都有)。以后在三五年又遇敌激,因众寡的关系,他本身牺牲了。张翔队长他虽然全家被杀,后自己亦牺牲。但在他的一个时期战争当中,一方面能够全国家之大义,另一方面能够为家庭雪冷血热
复仇,其即死于九泉之下,亦能瞑目矣。"
感谢先人给我们留下这样珍贵的文字,也只能这样子写到这里了。
《东宁县志》介绍伪满时境内9支较大的山林队,排在首位的是"李三侠队"。没人说得清李三侠的真实名字。本世纪初,笔者在东宁县采访十多位八十岁以上、见过李三侠的老人,说他是山东省日照县人,大高个,有点儿水蛇腰,一身武艺,枪法十分了得。
据说,当年李三侠闯关东走到东宁县老黑山时,黑灯瞎火中,有只狗从背后把两支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有杆烟袋,烟袋杆子二尺多长,比大拇指粗得多,黄铜烟锅子酒盅大小,小榔头似的,扬手向后一刨,那狗就瘫软下去了。又攀上一只,又一刨。再一看,嗬,周围都是绿莹莹的眼睛,疯了似的扑上来。他就左一烟袋,右一烟袋,一路打着。到户人家,见他浑身是血,把主人吓了一跳。他说你们这地场狗咋这么凶呀?第二天有人去看,全是狼,二里多路躺倒十几只,大都是脑门儿上有个血窟窿。
1934年12月4日,《团省委特派员钟关于东满反日斗争情况的报告》中说:"三侠部队的三分之二以上的工农成分,所以他们不错,三侠本身打仗勇敢。"
前面写过,义勇军曾两打东宁县城三岔口,"李三侠队"都参加了,第一次还提出包打西山炮台。这不光因为"李三侠队"人多势众,还因为有两挺机枪,据说有个机枪手还是苏联人。
东宁县大肚川的神洞北山,有个叫高丽庙子的山沟,是打伏击的天然去处,"李三侠队"在那儿伏击过日军运输队。附近老人告诉笔者,当年听到枪声响了小半晌,烧毁8辆汽车,光活捉的鬼子就有40多,用铁丝串绑着押进山里了。
1938年冬,李三侠率队准备攻打金厂街筹集给养,被汉奸告密。部下报告"洋跳子"(胡子黑话,即日本兵)来了。李三侠正躺在炕上抽大烟,说你们先走。等他抽够了大烟,鬼子已经进院了。他掏枪打倒两个,跳上北炕,飞身从后窗跃了出去。鬼子一挺机枪正等在那儿,浑身被打得蜂窝似的。
张祥是个农民,种地又打猎。侵略者把他的家人都杀了,他就把那杆猎枪对准了两条腿的野兽。李三侠就不同了,没人知道他当胡子前干什么,打从人们知道世界上有这个人起,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三侠"了。他们都参加过救国军,王德林过界后,也曾与其他抗日军联合作战,但他们未参加任何组织系统,无党无派,就是打鬼子。
王奎一、景振卿、景龙潭也无党无派。8军后来发展20多名党员,他们若不是过早牺牲,是可能参加共产党的。9军、10军、11军也大体如此,许多烈士都不是党员。
儿时听老人讲邓铁梅的故事,参军后部队驻地就在他的家乡磨石峪。"九一八"事变40周年前夕,我去找邓氏家族的人采访。两位老人压低声音道:邓铁梅打日本子没假,可他不是共产党,有人还说他是国民党,这事俺们不能跟你说。
王凤阁也是一样。抗战六年,全家牺牲,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除了当地老人,没人知道他。有人说他是胡子头,有人说他是国民党,其实他什么也不是,就是个打鬼子的中国人。
黄拱宸也无党无派。如果有机会,他们倒是可能像苗可秀、盖文华那样,参加国民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跟侵略者拼命,也就无愧为响当当的中国人。
与此对应的,是无名烈士太多。
除了于家人外,几乎没人知道老于太太姓王,嫁人了连这个姓也没了,就剩个"老于太太"-﹣好像她生来就叫"老于太太"。
这样个强悍的女人都没有名字,那是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孽果。而像李三侠、张祥的山林队,邓铁梅、王凤阁、苗可秀的自卫军,包括8军之后的联军,除了前面写过的原因外,时间的久远,宣传系统的缺失、不畅、不健全,特别是在加入联军之前,烈士英名知之自然就难。当然,还有读者可以想见的原因。
无论有名还是无名,即便曾经反共,或者打家劫舍,在侵略者面前,他们都是响当当的中国人,无愧于黑土地的先人和后人。
他们都不会唱《国际歌》,却吼出了《义勇军进行曲》!
<"机器房子" >
老交通员李升把小丫头李敏送到6军4师密营,李敏就算上队参军了。
李敏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房子。
南北大炕,一面就十来米长。说是炕,其实是床,用木头支架的,床面是碗口粗的黄波罗树一劈两半,半圆形皮面朝上,顺着铺摆开。黄波罗树皮是味中药,能治疗腰腿痛、高血压、糖尿病。那时不懂,就知道这东西发暖、软和,躺上去比较舒服。
进屋后最明显的,是地中央那个半人多高的油桶改制的火炉子。密营里,冬天必得有这个东西,取暖,有的还兼做饭。劈柴拌子在里面呼呼燃烧,像一台机器轰轰作响,上半截都烧红了。如今城里冬季供暖,政府规定室温不得低于18摄氏度,否则居民可以不交取暖费。那时那屋里能有5摄氏度就不错了,屋子大,那房子也不严实呀。
帽儿山、锅盔山、四块石等等,李敏待过的密营多了。有利用山洞修建的,有半地下的地窖子,大都是像4师这种称做"木刻楞"的木头房子。四面墙都是电线杆子粗细的原木垒叠的,里外用泥糊一下,风吹雨淋有的剥落了,往里灌风。打从人类穿上衣服有了家后,睡觉好像就得脱衣服了。那时的庄稼人,包括许多土财主,脱得更彻底,大人小孩,一丝不挂。一是没衬衣,二是就算有,穿衣服睡觉特别费衣服,也舍不得。抗联没有脱衣服睡觉一说,不光不脱,临睡前还得把穿戴拾整一番。头上狗皮帽子,脚下乌拉头,衣服扣子扣好,再把腰上皮带或麻绳系一遍。待到早晨起来,嘴巴脸上结满霜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成了白胡子老头。
在家时,房子也四面透风,好歹有床破被,更重要的是身下那炕是热的。密营没被,老同志大都有件大衣,白天穿,晚上盖。李敏刚上队没大衣,马司务长就把他那件油渍麻花的日军呢子大衣给她盖着,那也冻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比起后来露营的日子,已是天堂了。
刚上队时,密营里就她和李桂兰两个女的,马司务长年纪大,就挨着她睡。到帽儿山后,女的多了,男男女女一大屋子,就年纪最大的女的挨着男的睡。有的也用板皮或箱柜什么的,在中间隔开,里边睡女的,外边睡男的。那时那人比较单纯,有歪歪心眼儿的人少。
帽儿山密营里有两台缝纫机,就成了6军被服厂。各军密营里都有被服厂,南满被服厂叫"机器房子",北满管缝纫机叫"机器",还有叫"自缝针"的。
忙时,那机器白天晚上就那么"咔咔咔"地响着。
第一台机器,是1934年秋从大地主老夏家缴获的,同时还缴获一批白布,游击队给送进山里,建起被服厂。厂长裴成春和李在德、刘思淑、许贞淑,都不会用机器,县委找来个裁缝张师傅,李在德最先学会了。游击队不断发展,被服厂也不断扩大,李敏、李桂兰等人也来了。
买的缴获的许多是白布,第一道工序是染色。把黄波罗树皮放大锅里熬开半个小时后,把树皮捞干净,布料放进去浸一阵子,捞出来晾干就成了淡黄色。作树皮也行,效果差些,跟牛皮纸的颜色差不多。军装样式是中山式,帽子是苏联红军的尖顶帽,中间有个红布剪的五角星。各军服装的颜色,式样不一致。国共合作后,吉东有的部队帽子上嵌的是青天白日。就是一个军也难得统一,比如6军这批买的缴获的是黑布,那就只能是黑色的了。待到1938年后,密营陆续被敌人破坏了,各军又都像当初的游击队似的,什么色的都有了。
最忙的是换季时,机器活,手工活,手脚不闲。晚上舍不得点油灯,就点松明子,一个个那脸都熏得灶王爷似的,吐出的痰都是黑的。李在德老人说,困哪,不知不觉就把手指头送到针脚下,被机针扎穿了,一下子疼醒了。有时都顾不上包扎,赶紧看看是不是把机器弄坏了。就是根机针,也是来之不易的宝贝呀。没事,把手包上,继续干。
被服厂也是抗战形势的晴雨表。该忙时没活干,那就是不大好了。有时大雪飘飘,大批布料、棉花还没送上山,那人就急出满嘴泡了。
有时呼啦啦送来一批伤员,"机器房子"被服厂就变成了医院。
平时,密营里就是些非战斗人员。像在地方暴露、可能被抓捕的抗联家属,主要是老人、孩子。更多的是伤病员,其中包括戒大烟的人。收编的山林队,哗变的伪军,老弱病残和烟瘾大的,给路费回家了。年轻,烟瘾不大,又愿留队,就送到密营里戒烟,戒掉就归队了。
在大山里建密营,是环境逼出来的。就说伤病员吧,有根据地时可以放在老乡家里疗养,根据地没了,怎么办?
中医,西医,乡下的土郎中,乃至听说个什么偏方就给伤员用上了,就成了"医生"的人,各军密营多数都有个把的。其他各色人等,只要能下地帮把手的,就都算护士了,被服厂的女兵当然更是主力了。
提起王耀均"王医官",6军老人没有不晓大拇指的,说这人救了多少人哪。那雪冷血热
时管医生叫"医官"。5军医官管毅,大家也是齐声称赞。可无论是管毅、王耀均这种比较正规的医生,还是那种几乎全凭胆量,拿起木匠家什就动手术截肢的"医生",最大的难题都是缺药。
没麻药,动手术前通常吃点大烟止痛。张瑞麟的右下颊骨被子弹打碎了,给他动手术的徐哲可是个人物,正儿八经的哈尔滨医学学校毕业,后来的朝鲜劳动党政治局委员。那也没辙,连大烟也没有。先在腮帮子里外清除些烂肉,再由人帮着把伤口挤压合到一起,用缝衣服的针线就缝开了。那时动个手术,几个棒小伙子按着,像杀猪似的。这又不像锯条腿,想哼一声都不行,一口牙没几颗了,想咬牙也不成,就那么硬憋着、挺着。
也是1军,1师3团9连1排8号战士李成才,右手被子弹打了个双眼透,送去医院,6个伤员只有1贴膏药。
2军6师军需部朴部长,左脚负伤,送去密营住院,没医生,也没药。眼瞅着伤口溃烂,一天天蔓延,大家"会诊",一致意见是得把脚锯掉。六十多岁的8团4连老兵老崔头,找来把锯,比划一阵子摇摇头。不知从哪儿弄个罐头盒子,花半天工夫做了把锯,"嘎吱嘎吱"就锯上了,活生生"嘎吱"了两个多钟头。
如今戒毒,有专门的戒毒所。那时戒烟什么没有,就是让你在密营里待着,远离毒品,硬憋死抗,憋抗过去就算成功了。伤病员所谓住院,主要就是免除了行军打仗,能够休养、将养。营养谈不上,反正每天能吃上三顿饱饭就是了﹣﹣这还是1938年前。
曾当过半年服装厂厂长的曹曙焰老人说,偏方治大病,那时光治枪伤的偏方就多了。像老倭瓜瓤子糊伤口能止血止痛,把串地龙根子煮了捣烂能治伤,老鹅眼树皮效果最好。这东西山上有的是,扒了熬成膏,糊上就行。连队干部战士用嘴嚼烂了糊上,轻来轻去的自己就"扎古"(治疗)了。
老人们都说,那时打仗,缴到好枪最高兴了,再就是药。打进个镇子,日伪的医院、药店里的药全部没收,中国人的赶紧拿钱买。
主要还得就地取材,靠中草药。开头没几个人认识,后来都行了,有空就出去采集,回来就捣呀熬的,成半个土郎中了。
1935年8月23日,《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来信》中说:
二、三军如缺医生时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会熬膏药的,该膏药治枪伤很有把握,且价钱不贵,他们用时可派去专熬膏药。
1934年12月,《张同志给司令部的报告》中说:
病院二伴子,苦的要命,自己做医生,自己作伙夫,自己作院长,夜间睡在木柴堆上,真是度日如年。
不知道拳打脚踢把这个医院全包了的"二伴子"的姓名,也不知道这个医院在什么地方,从报告内容看似乎是哈东支队的。无论是哪支队伍的,读者从中也能窥见当年医院的一斑。
密营里的"机器房子",当然不止缝纫机,还有兵工厂的机器。
或大或小,各军几乎都有兵工厂,比较普遍的是翻新子弹。就是给弹壳重铸底火、弹头,装药后重新使用。许多军都要求官兵收集弹壳,不光是自己发射的,敌人阵地上的也要捡,收集多的还有奖励。
2军兵工厂建得最早,而且有特色,能造"炸弹"。
11军创办的七星位子兵工厂,能造机关枪。
1936年秋,原奉天兵工厂的一些失业工人到下江地区找抗联,要用自己的一技之长为抗战出力。奉天兵工厂是东北最大的兵工企业,这是些技术纯熟的产业工人,第一批是共产党员胡志刚带的6个人,在集贤县找到独立师。一个多月后,又陆续来了20多人。祁致中乐坏了,这简直就是老天爷送来的人才、宝贝呀!派经济部主任崔振寰和团长叶万海,负责兵工厂的筹建和保卫,完达山支脉七星砬子群山的原始森林就热闹起来。
胡志刚带人去佳木斯买机器,在一家铁工厂看中一台机床,不光要钱,还得有3家铺保。这下可把人难住了。祁致中的警卫员丛树林,说他有个朋友是刻字工人,让他给刻3家商号的图章不就行了吗?立即去办,马到成功。
造枪得有特种钢,长发屯火车站上堆着不少钢轨,一个骑兵连连夜赶去,一个班警戒,其余的往爬犁上搬。敌人发现了,大雪纷飞中一场激战,抢运钢轨之战。老天爷帮忙,正是冬季,爬犁便捷,包括那台机床和其他机器设备,全是些死沉死沉的家伙,不然还真不好弄进那七星位子大山里。
这"机器房子"里的可不是缝纫机,用脚就能踏动的,得有电。就修道水坝,用水轮带动发电机发电。水源不足时,就用汽车发动机烧煤油发电。
第一批产品是100支撸子,外形跟撸子一模一样,只是像匣子枪一样的机头,就叫"匣撸子"。豆油烤漆,又黑又亮,性能也好。
第二批是手提式自动冲锋枪,打的是匣子枪子弹。只是产量不高,一个月才能造几支,子弹又少,试制成功再未生产。
接着就造出了机枪,并装备了11军。
东北胡子多,枪械自然有市场,民间造枪业就应运而生。弄支枪模仿起来,铁匠炉式的手工打造,一个人干,或父子俩合作,质量大打折扣。其他军兵工厂的师傅,不少是这种角色,跟11军的正规军没法比。如果再干上几年,这座兵工厂的作用就大了。
1938年初出了叛徒,日伪军进山"讨伐",兵工厂损失很大。之后,敌人不断进犯,再加上归屯并户,兵工厂处境日益艰难。1939年2月,敌人再次大规模"讨伐",除3个人侥幸逃脱外,包括胡志刚在内的工人和护厂官兵,全部战死。
1936年(无月日),《刘海涛关于满洲情形的报告》中说:"我们计划着在里边(小兴安岭里边﹣﹣笔者)建立军事政府、学校、小兵工厂、各种设备,这个山里就是日本知道,他进攻是很难的,也可说要与对房子("对房子",又称"趟子房"、"碓营",即在山里打猎和干各种营生的人修建的房子﹣﹣笔者)和雪里人("雪里人"即达斡尔人、鄂伦春人﹣﹣笔者)联合好了,日本就没办法进攻的了。"
当时许多人认为山里是绝对安全的。应该说这还是一种摸索阶段,翻的还是胡子的老皇历,冷兵器时代对付官军的那一套。
抗联不能没有密营,特别是在根据地的处境日益艰难,乃至被敌人疯狂剿灭之后。
而密营的精髓就在个"密"字:敌人不知道你在哪里,就是明知道你在那大山里,它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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